吴琴莱的脸上数次变化。
狰狞,恐惧,纠结,疑惑。
各种各样的表情开了大染房一般,交替着在他的脸上快速闪现。
直到阿莱大叔走到他跟前的时候,他看上去依旧像是雕塑一样,什么动作也没做。
终于。
当阿莱大叔的手指搭在手枪的套筒上的一瞬间。
“躲你妈呀,吓唬谁呢?”
吴琴莱整个人像是触电了一样猛的抖了一下。
他似乎确定,这个贴着脸距离,绝对不再有可能有人能快的过子弹。
对方也没有任何机会,再从衣服里重新把枪拔出来。
他怒喝一声,朝着阿莱大叔的胸口恶狠狠扣下了扳机,却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咯。”
扳机传来机械零件微微撞击的声音。
但子弹没有响。
吴琴莱额头的青筋暴跳,血管仿佛是蚯蚓一样凸了出来。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次又一次的在扳机上发力。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他在嘴里发着狠,声音越来越抖,也越来越小。
手枪纹丝不动。
阿莱大叔缩回指尖。
他的手从碰到套筒的第一时间,就已经用无名指把保险拨动推到了“锁定”档的位置。
呼。
阿莱大叔心里也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运气不错。
通常民用市场,或者运动射击市场上流通的所有格洛克17手枪。
它们都以非常好的可靠性和结构简单而著称。
厂家投放的广告声称,在射击2.5万发子弹直到枪管寿命完全耗尽,都绝对不会遇上一次的走火事件。
所以它们都是没有保险设计的,以方便持有枪支的人,随时都可以拔枪射击,进行快速防卫反击。
只有军警部队是例外。
为了应对复杂状态下的任务。
保证剧烈撞击、爆炸物的冲击波,以及从高处跌落等情况下,在极端场合里依然能有足够的安全性。
按照规章。
他们的配枪规定是必须带有物理保险的。
所以在大规模采购列装的时候,某些特殊的军警版格洛克,在向厂家谈订单的时候便要求恢复有保险锁定按钮。
轻轻一拨后,你就算拿着大锤子砸它,它都不会击发。
比如吴琴莱手上的这支。
豪哥手下的装备果然够好。
阿莱大叔没有料错。
这些东西,全部都是从部队流出来的军火。
他顺势一带一扭,仿佛接快递一样轻飘飘的,就把手枪从死死抓着的吴琴莱手指尖抽了出来。
然后把手里的红酒瓶插回了吴秘书的怀里。
“这才是你应该拿着的东西。”
阿莱大叔拍拍吴琴莱的肩膀。
对方在手枪扳机扣不动的那一刹那,似乎就完全吓傻了。
吴琴莱腿有点发颤,到现在也没有敢重新睁开眼睛。
阿莱大叔就当着对方的面,指尖随便抹几下,就似是变魔术一般。
塑料套筒,撞针,托弹板,发射机座,复进簧导杆……那支手枪就被直接分解成了十几个单独的零件。
阿莱大叔松开手。
手中的黄铜子弹仿佛是一大把绿豆一样,滑落到地上。
跳跃。
滚动。
大珠小珠落玉盘。
“乖,既然肚子里想当一个带眼镜的斯文败类,就别装作像小混混一样挥舞着手枪吓唬别人的样子。深呼吸,那不是你应该贴上的标签。”
阿莱大叔笑笑。
他蹲下身,将手枪的零件就放在吴琴莱脚边那些散落的子弹上。
然后转身离开。
“小顾先生,我们走吧。”
他向吧台后面的男女说道。
直到阿莱大叔已经推开了酒吧大门的那一刻。
吴琴莱都没有敢重新睁开眼睛。
他已经完全吓破了胆子。
——
“等一等。顾先生,听我说一句话。”
顾为经他们已经走出门口,向着阿莱大叔停在街外的那辆现代二手车走去,准备离开的时候。
身后又一次传来了声音。
他扭头往后看。
发现吴琴莱正朝他挥手。
他脸色依然白的要命,却抱着那瓶红酒追了过来。
“什么意思?”
三番五次下来,阿莱大叔似乎真的有点生气了,皱着眉头挡在吴琴莱的身前。
“抱歉抱歉,我不是想阻止你们离开,我只是想和顾先生谈谈。”
能够被豪哥当成得力手下的人,确实并非是什么酒囊饭袋。
吴琴莱刚刚气势完全被压制,主要原因是因为阿莱大叔的气场太过强大了。
其实吴秘书也蛮有趣的。
至少,
看上去他确实是個对自己蛮狠的人。
吴琴莱在他们身前几米远的地方站定。
明明表情怕的要命。
却依然狠狠的灌了两口酒瓶里被别人喝剩的残酒,然后硬顶着阿莱大叔可怖的脸,对着后方的顾为经说道。
“可即使我不拦着您,有些事情,也是顾先生你必须要面对的。”
“你能走到哪里去呢?”
“这次是我找您谈,好吧,我拿您完全没办法,但是下一次,找上您的也许就不是我。也许也就不是只想谈谈了。”
“你要明白,这个国家的任何一处地方……是任何一处地方,都没有用。”
顾为经面无表情。
他其实不是很害怕。
毕竟。
老顾同学已经下定了决心,管伱怎么气焰滔天呢。
他们都准备润了。
豪哥有本事到国外去臭牛逼啊。
“你真以为跑到欧盟成员国去,就有用么?你猜猜我们洗钱的客户群体都有谁。钱会往哪里流?”
吴琴莱似乎明白顾为经在想什么,他忽然反问了一句。
“你想走,听说你想去参加新加坡参加画展,然后去欧洲发展?但那又如何呢。豪哥的仇人不是没有在巴黎的豪华公寓里,心脏病发作死掉的。前年蒂纳华的毒枭就曾派遣枪手,跑到新墨西哥州,在美国DEA(辑毒局)的层层保护下,处死过线人,并在枪战中导致了三名探员的直接阵亡。”
“豪哥的能力并未必要比墨西哥黑帮来的差。我们的主业是艺术品销售,但很多产业,我们的销售方向,嗯,算了,我直说好了,洗钱的利益合作方与金融链条都在欧美发达国家这种钱多的地方。”
“你是在申请汉堡美院?比起美国,德国是个很安全的国家。”
“可听说这些年,因为移民与难民问题,犯罪率上升的挺厉害的。你觉得在这种地方,就算豪哥没有势力,可找到一个愿意卖命的人,要多少钱?10万欧元,100万欧元,1000万欧元还是1亿欧元?”
“你看,这不是一个能不能做到的问题,而是豪哥愿不愿意做的问题。这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成本核算的问题。雇一个杀手,比你想象的要便宜的多。”
“通常来说,花一亿欧来杀一个人,是非常非常不划算的。这钱在金三角能买一万个人的命。但是嘛,没有人能够揣摩豪哥的想法。就仿佛我一直都完全搞不懂,为什么豪哥在你身上投射出了这么多的耐心。”
吴琴莱认真的看了顾为经一眼,耸了一下肩膀。
“我觉得这是完全完全一点都不值当的事。投入和产出不成正比。听话,发财,不听话,就算了,哪怕杀掉呢?”
“你不配豪哥花这么大精力的。无意冒犯,但这是我的心里真实的想法。你或许真的很有才,画的很好,那又如何?这个国家也许什么人都缺,但唯独唯独,不会缺想要跟着豪哥一起发财的人。”
“诺。那里的地板上就躺着一个呢,强扭的瓜不甜。何苦来哉啊?”
吴琴莱朝苗昂温躺着的酒吧里努了努嘴,他的神色困惑。
“我跟了豪哥这么多年,却还是搞不懂他的想法,也从来没有见过,他对一个人,有像对你这样的耐心。”
“但我明白一件事情。”
“对于现在的豪哥来说,他在你身上倾注的精力,也许,要比拿出一亿欧元更加难得和稀罕。”
吴琴莱用力的扯了扯领带。
又大口喝了一口酒瓶中的残酒。
“有人愿意花一亿刀,在家里养一条虎鲸。有人眨眨眼,挥挥手就捐掉了50亿刀的艺术品,就有人可以觉得,杀个人,花掉一亿欧元没准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事情。”
“你不能用精算师的想法,去揣测超级有钱人的思路,他们不在乎钱,他们只在乎让自己感到开心。”
“而我,不清楚豪哥现在要怎么样才能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