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令颐把馒头递给了她。
女孩的眼睛立刻睁大了,她急不可耐地往前伸出手,那指甲缝里都是黑漆漆的泥,可伸到一半又如梦初醒般快速缩了回去,只是那眼神还留在馒头上。
她吞了吞口水:“姨姨说要银子,馒头……馒头不能抵钱。”
“这馒头不是用来买你的,是刚才买多了吃不下。”嵇令颐塞进她手里,她和叶汀舟自己也不能保证这一路上自己的安危,没办法再带上一个女孩跟着出生入死。
可是女孩明明一直在咽口水,就是迟迟没有开动。她万分珍惜地将两个馒头藏在衣服下,那瘦弱的身板前隆起一个弧度,就像揣着什么宝藏似的。
她冲嵇令颐甜甜地笑:“谢谢小娘子,娘子真是好心的大善人。”
“你不吃吗?”嵇令颐几乎快猜出答案来了,只觉得胸口又堵又闷。
女孩瑟缩了下:“要留给弟弟吃……还有姨姨,我如果自己偷吃了,回去会挨打的。”
嵇令颐沉默半晌:“你吃吧,我再给你买两个。”
这一遭后嵇令颐再去庾司找庾吏时心情就再难平静,她将高驰给的文书和粮票抵上,庾吏反复瞥她,欲言又止。
看得多了,嵇令颐询问着接住了他的目光,庾吏只能劝道:“贵人心善,可是施粥这种事最好还是换家中男丁来,出了毗城……这治安可就乱了。”
嵇令颐行礼:“受了将军的令,不可违逆偷懒。”
可当她出了毗城的门,才知道庾吏为什么会说那句话。
城外稀稀拉拉还有些临时搭建的帐篷,上面都贴着官府的标志才能免于被砸抢,可是帐篷内看着冷清,并无官吏,且那大锅干净得像是洗过似的,周围桌椅翻倒,只有一些看起来尚且有人样的男人席地睡着。
嵇令颐转了一圈,好不容易才看到准备收摊的一个帐篷,连忙追上前打听情况。
那身着官服的提辖听闻来意,连忙挥手:“将军怎么派了个……您还是最好让身后那位出面,这里可没有女人,有女人过两天也没了。”
见嵇令颐和孔旭都没什么反应的样子,提辖努努嘴:“本来这儿布施的帐篷还要多上两倍,不止是我们蜀地的,魏国也有,可是前几天魏国一位发善心的小姐出来施粥,那没排上队的暴民饿疯了,见那小姐身边只跟着两个丫鬟,一拥而上……把人撕碎了煮了。”
嵇令颐肩膀一颤……无论是城内还是城外,乱世中最先被牺牲和放弃的,永远是女子。
或是因为武力不足,或是因为心软可欺,可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平日里披着人皮的东西一旦露出本性,就会如同动物世界那样欺软怕硬。
提辖脸上都是不愿回想的恐怖表情:“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先被扭断了脖子,再被暴民像疯狗一样当成案板上的猪肉撕扯着五马分尸,抢走肉块后还被剐成了片,就用那些空着的帐篷里的大锅起锅烧水,还有等不及直接生食埋着头啃的……我这几日夜里头连觉都睡不着,一闭眼就是人如畜生般津津有味地啃食人肉的场景。”
嵇令颐先前听到过一些魏国的消息,饶遵与易高卓像是杠上了,两人分管的城池均暴晒无雨,草木枯焦,原本那些人为的计谋在老天爷面前根本不值一提,饥荒严重就是因为短期缺粮后又遭受严酷的天气和肆虐的蝗灾。
百姓先吃蓬草,食尽后再剥树皮,到最后不得已只能捡食石子,可那石子只能少量食用,否则不出几日就会腹胀下坠而亡。
民间大乱,可饶遵与易高卓生怕剩下尚且安好的方承运渔翁得利,硬是没有开粮仓救济,反而变本加厉地为了保证军队供粮严苛税率、催租索赋,更是借口农田整治将田产充公后募民屯田炒高价格。
而方承运也一不做二不休,眼里只有几乎到手的魏国万人之上的位置,他在城内议裁驿站价格,一发而动全身,眼下整个魏国的运输线几乎处于半瘫痪状态,生生将农民最后的生路也堵死了。
现在魏国除了方承运管辖范围内还能看,其余地方均是一片惨相,难怪饶遵会急吼吼地将使者派来蜀地,要在以前,他眼里大概只有赵国和吴国,怎么会想起高驰?
孔旭将帐篷搭好,四周不仅压了砖头还插了地钉,也许是因为那些面黄肌瘦的流民一见到新帐篷升起就会像闻到肉味的狼一样缓慢又执着地往这里靠,孔旭特意在固定帐篷时单手劈砖内力入钉,好一顿作威作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