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计宗自知瞒不下去,脸一皱顿时涕泗横流:“不敢隐瞒殿下,只是现在还不确定是不是疫病……医官,医官说只是症状相似,也许用点药就能好转。”
“好转?他灌了多少药下去了有好个一星半点吗?倒是跟遍地春笋似的东边冒一头西边多一个,你该不会也病了吧。”程珲冷笑连连,指着鼻子骂,“滚回去待着,再三日不好,你陪着他一起去锡县。”
朱计宗被骂的狗血淋头,连脑袋都不敢抬一下,小声应着喏倒退了出去。
身旁美婢立刻款步上前,开窗的开窗,熏艾的熏艾,程珲身前还跪着两人轻柔地用黄芩水擦拭他的手,他闭目闻着房间内渐起的药味却无法静心,不耐地推开身前人,责难道:“闻得本宫头疼。”
他起身走出房间通气,见一旁仆从在屋子外圈的周围撒上草木灰和石灰,汤栾站立檐下,称这是五圣道士给的法子,可用于消毒和阻断瘟疫。
提到那几个道士,程珲的表情稍霁,他问:“居袭士呢?他没有开出新药方吗?”
汤栾犹豫一瞬,斟酌道:“已经与他说了,只是居袭士说先前的祭品没有拿到,所以……许是没这么快。”
程珲冷笑了一下,不屑道:“果然是番邦人,秤斤注两、箪豆见色,本宫难道还会少了他的好处?”
汤栾说是,随即又说道:“朱计宗先前为了女童的事与蔺相见过几次,这几日蔺相闭门不见,熏蒸煮烧,稍一靠近便可闻浓重药味,恐怕……”
程珲的眉头皱起又松开,最后只四两拨千斤地说:“督着那异邦人,别让蔺清昼死了。”
……
本想着瘟疫同宗同源,即使稍有变化,原先的药方也不至于完全不起效,谁知过了两日,知府衙门里已经栽倒的人不见好转,被传染的人愈来愈多,程珲时常提心吊胆,觉得自己咽痛难忍,或是鼻塞不通,总归哪哪都不舒服,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居袭士收了一圈好处总算收了杯盏更收了心开始干活,可两日过去非但没有研出方子,还三天两头非说这是中毒了。
因为他也起了症状,脸庞通红,时而清醒时而疯疯癫癫的,程珲忍了几次后越发觉得这道士在坑蒙拐骗,或是烧坏了脑子在说胡话。
朝廷下拨的药材和银两一直没到,江上无风,平静得好像一汪死水,深处却藏着伺机而动的怪物。程珲已经将之前贪墨的药材拿出来用在自己和身边人身上,可是没有对症下药,这些汤药就像水一样穿肠过,半点作用也不起。
病情来势汹汹,第四日的时候,他也病倒了,喉咙间长了一串水泡一样的东西,肿得吞咽困难,呼吸也堵,赫赫喘气。
御医早就围在他身边,再也不去点兵点将拉一些“确诊”的百姓去锡县了。
程珲昏昏沉沉睡了两日,一婢女忽然急切地在他耳边禀告说锡县出事了。
“殿下不好了,公主在锡县配出了药方,救了许多平民,消息被袁问筠传出去,说的天花乱坠,朝廷已有耳闻,嘉贵妃更是……”
程珲喉间涌起一股腥甜,耳边嗡嗡作响,不顾身边御医劝阻,强撑着支起身子,睁开沉重的眼皮沙哑道:“你说什么?”
那婢女跪在榻前,身子发抖:“民间说她是天降神女,救活了一座城。嘉贵妃和三皇子更是借题发挥说殿下花了这么多银两药石,身边一群御医人才,这么久还没有半点眉目……”
程珲剧烈咳嗽起来,那声音听起来好像一扇破旧门扉吱呀作响,咳得人都要散了架。
周围齐齐响起“殿下”,还有人斥责那婢女,要将她打发了出去。程珲头痛欲裂,万万没想到距离原计划收网的时日不过只差了几日,老天像开玩笑一样让自己被钻了空,原本该是他的功绩被中途截胡,成就了嵇令颐一句丹心妙手。
他眼前发黑,人也往下软,硬是要听到最后:“还有呢?”
婢女不敢说。
程珲立刻猜到了个七七八八,他在空中胡乱甩手将榻边围着的御医一起赶出去,低吼着让婢女继续说。
那婢女抖得更厉害:“三皇子不知从何处得知锡县驻兵,那两千人似乎遭了黑手,副尉手中的私令被取走,现在已经呈交给陛下了……说,说殿下贪墨国库银两在地方养私兵,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程珲一手支撑在榻边,气急攻心,忽然“哇”的一声呕出一口黑血,就此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