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菡茵安静地听着,毫无平日里骄纵任性的模样,贵妃说着说着话语中就含了哭腔,拈着帕子点去眼角的泪光。
程菡茵似乎终于被凤蕙兰鲜少对她露出来的母爱感触到,踌躇着挪了挪身体,终于坐到贵妃身旁。
贵妃放下帕子,将程菡茵的手握在手心道:“菡茵,你要知母后也是舍不得你的,可是眼下你的哥哥毒发如山倒,一日不如一日……你,你可愿为你哥哥做点事?”
“我?我能做什么?”程菡茵愣愣地看着被包在手心里的自己的手,脑子还转不过弯来。
“蛮人说,需要一个公主和亲换来我朝太平,和岐儿的解药。”
程菡茵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周身发颤,那手想从贵妃手里抽出,却被死死握住。
她呼吸急促,眼圈发红,喉咙里咕哝着说不出一个字,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撕扯揉捏,快要支离破碎。
“您称病叫我来,原来还是为了哥哥。”她笑得比哭还难看,大颗大颗的眼泪簌簌往下掉,“这么多年了,您也只会为了哥哥‘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碗水可曾有一次在我和他之间偏向我?”
“岐儿现在是危在旦夕!是命的事!”嘉贵妃嗓音一拔,尖尖的指甲在程菡茵手背上划出长长一道血痕,她无暇顾及,只强调道,“何况你若是早早听我的安排嫁了世家,今日之事怎会轮到你?千言万语,不还是你不听我的话才落到这般地步吗?”
见程菡茵呆滞地望着她,双目毫无神采,贵妃撇开手忽然掩面痛哭,声音甚至盖过了程菡茵的哽咽。她呜呜道:“你以为做母亲的心里很好受吗?我从小没有在吃穿用度上苛待过你,可岐儿是未来储君,他的事就是大事,你怎么能没有一点明辨是非的大局观呢?”
她又开始讲自己的不容易,说自己入宫前就嫁过人以至于在宫中如履薄冰,又说她出身普通母族势弱,可这样还是将一儿一女拉扯大,没想到儿子命悬一线,女儿还在责怪她。
程菡茵只是流泪,再无平日里伶牙俐齿的样子,她说不出话来,可嘉贵妃一直在说话。
她说:“你身为公主,受了这么多与身俱来的好处,和亲本就是你的命。我自小把你养得肤白貌美,花容月貌,你去了西域,那些个西域女子谁能比得过你?你未必会比王都过得差。”
“若是你主动提出,陛下一定深感欣慰,日后我们母女三人仅凭这点怜惜也能过得风光。”
“你看那山里来的小贱人,她若不是嫁给权势滔天的赵王,今日此事必定落在她头上。”贵妃哀哀道,“菡茵,你若要恨,就恨那人,她本该替你挡一劫。”
“替我挡一劫?”程菡茵眼神空洞,像个死人一般呆坐着一动不动,“那我是替谁挡了一劫?”
凤蕙兰心下一跳,以为她知晓其中内情,不由得有些紧张地观察着程菡茵的表情,见她仿佛被抽去了灵魂似的失魂落魄,才松了口气,想着她说出那话应当只是误打误撞。
“菡茵,母后不是自小跟你说做人要往上看么?你若是能在西域站稳脚跟,哄得那公冶族大王对你言听计从,以后岐儿便能开疆扩土流芳百世……你嫁去西域并不完全是一桩孽缘,你——”
程菡茵忽然打断了话,她红通通的眼睛紧紧锁着贵妃问道:“您自小教我西域公冶族的方言,难道是早知有今日?”
“你在胡说些什么?!”贵妃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震下两片摇摇欲坠的花瓣,她心中忐忑,只能在面上更加强势,“你别东想西想,这世上谁都可能害你,做娘的怎么可能不为你好?”
她想快速结束这段对话,一锤定音:“我已将折子送去行宫,事不宜迟,你明日便动身,无论如何先稳住蛮人要到解药。以后岐儿自然记得你的好,一统江山后就把你接回来,荣华富贵伴一生。”
程菡茵被几位宫女半送半压着回到了自己的寝房,云嬷嬷更是寸步不离。
她知道这是母后怕她跑了。
有些话,她在幼时每每成为哥哥挑剩下的备选时不懂,可年岁渐长后这样的牺牲从一颗糖、一句嘉赏扩张成她的命运和自由,她再难自欺欺人。
她行尸走肉在廊中,见到母后豢养的那只红腹灰雀,关在金丝笼中,吃着最好的食料,躲在檐下避免风吹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