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羌离早在一年前就有请求和亲的意愿, 而那时皇帝膝下只有一个毓乐公主——也就是皇后所出的公主李宝瑜达到适婚年龄。
说是和亲公主, 可自古以来,皇帝都还是极力避免自己的女儿走向这条路的。
塞外毕竟不比宫里,环境气候都很恶劣, 而且那些游牧民族的风俗也十分野蛮, 所以和亲的公主, 不是从不受宠的公主里挑选, 便是从宗室的适龄女子中选出合适的,在册封公主之位用于联姻。
羌离使臣上回求娶的时候,皇帝便已经说过这个问题,大臣们谏言说在宗室的女子里挑选, 结果那厢的宗室也有自己的打算, 纷纷把自家的女儿许配出去,这件事就这么搁浅了, 没想到,这次羌离使臣还旧事重提,看来是铁了心的要与大盛联姻了。
羌离与大盛的关系势同水火,倘若真能以婚姻换取和平,那么对于国库日渐虚空的大盛来说,无疑是个大好的消息。
可是她如果这个和平是要牺牲掉她来换取,那么他绝不同意。
他暗暗攒紧了手中的笏板,手背上的青筋凸起,半晌才寻回自己支离破碎的声音,“回禀皇上,臣觉得不妥。”
“嗯?”皇帝抬起那双恹恹的眼神,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落在他头顶上。
他躬身下去,不卑不亢道,“德章殿下是皇后娘娘亲女,好不容易母女重逢,倘若远嫁,娘娘又如何能放得下心,还请皇上三思。”
皇帝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将话头抛给其他廷臣,“诸卿有没有别的意见?”
居于裴疏晏之后的韩邀忽地站了出来,一脸谄媚地朝皇帝道,“皇上,臣的意见正与裴首辅相反。”
裴疏晏眉心一动。
近来,他身体欠佳,前阵子又告了许久的病假,韩邀越来越受皇帝倚重,甚至朝中有些闲言碎语,说韩邀有取代他的势头,一些墙头草便上赶着巴结他,一时风光无两。
对于这些情况,他的内心倒没有多少波动。
当初他在内阁资历并不算深厚,可江首辅被抄斩后,内阁便只剩下一个年迈的阁老,以及一个身体抱恙的老学士,因为无人继任,他才被这些学士们举荐了出来,成了新任首辅。
可对于这个权倾朝野的职位,他并没有贪恋过,反而在上任后,为了肃清朝堂而耗费了不少精力。
而今韩邀的出现,却让他看清了皇帝的另一面,他不知道,自己义无反顾所坚持的,还算不算真理。
果然,皇帝见他开了口,语气里便露出了一丝轻快,“说说看吧。”
韩邀恭敬地应了声是,这才将自己的想法徐徐道来,“臣以为,羌离兵力日渐庞大,既然有意求娶,那么大盛也该拿出诚意来,德章殿下贵为皇后娘娘亲女,血统尊贵,正应该为大盛付出一份力,这可是至高无上的荣光。”
裴疏晏瞥了韩邀一眼,这才淡声道,“虽是荣光,但也大可不必由德章殿下和亲羌离,依臣的看法,就从宗室的庶女中选,只要贤良淑德,是谁并没有关系。”
两人的目光在众臣中交错了一下,脸上虽还都看不出什么表情,可抿起的嘴唇却能看出两人互不谦让。
首辅次辅的权利相争,众臣也已经略有所闻,这回火药味蔓延到朝会之上来,众臣虽耷拉着眼皮,余光却总忍不住被他们吸引了过去。
皇帝捏了捏发紧的眉心道,“裴卿、韩卿说的各有道理,朕也始终为这事头疼,都说从宗室女子挑选,可到了要选的时候,总是一个个逃的逃,避的避,如果真能选出合适的,也不用拖延到这会了,德章身为皇后亲女,由她和亲羌离,想必那边也不会有异议。”
听出皇帝话里的意思,裴疏晏只感觉眼前一片漆黑,胸口像被一块巨石压着,令他几乎窒息。
说来说去,就是挑选宗室女这一条道路格外艰辛,他心头明白,若是不能替皇上解了这个忧虑,那么鸢眉依旧是在劫难逃了。
他蓦然又想起皇后认女这么一个细节来,虽然他对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并不明晰,可皇帝册封她为公主那日也太过微妙了,那日是万寿节,表面上他是想公布天下,继而抬举她的身份,可实际上他的居心究竟为何呢?
他清楚得记得,那日万国来朝,羌离使臣亦在其中。
一个越来越荒唐的念头在他心头渐次拼凑起来,她当真是皇后沦落民间的亲生女儿吗?还是……这一切只是为了让她代替毓乐公主和亲羌离?
想到这,他双腿顿时踉跄了下,定了定神才打直了膝盖,继续拱手道,“宗室女找不到,从臣僚中自主上荐的也不是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