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途述,宁小闲才知道,眼下联军所处的位置唤作“四合谷”,乃是在罗浮州与她的目标所在地——缅青州交界处,只要从此往北走,就踏入了缅青州境内。
在过去几天当中,加入追捕的北境仙宗越来越多,目前数量已经上升到了二十四家,总人数加起来应该超过了三十八万,是隐奉联军的整整两倍还多。这是由于北境仙宗原本就是抱团南下入侵,随后虽然分开劫掠,但行动范围基本均在南赡部洲中部,并且由于白玉京发卖会这一盛事,多数宗派都将驻军留在了中州附近,所以此刻集结起来,并不费多少时间。
不到十天里,隐奉联军就打了四场战斗,尤以刚刚结束的的四合谷之战最为惨烈。由于北境仙宗对隐奉联军的围堵呈现合龙之势,汨罗利用己身机动力强大的优势,指挥大军中途三次突然变道,令对手始料未及,这才杀出一条血路来。
刚刚结束的四合谷大战至关重要。这是天旋谷围堵联军的重要一战,若是天旋谷胜了,那么隐奉联军就要被堵在罗浮州境内,让北境仙宗来个瓮中捉鳖;若是隐奉联军胜了,就可以暂时跳出北境仙宗的包围圈,领先一步进入缅青州。
是以这一仗打得惨烈无比、绝无花俏,所幸最后的胜利属于隐奉联军。不过他们此刻也笑不出来,因为这一仗打赢了,争取到的是时间,所以大军只有三个时辰可以休息,然后马上又要开始急行军,以期与后头追赶的敌人拉开一段距离。大军经过了毫无停歇的长途跋涉和血腥厮杀,已是久战之师,多亏有隐流源源不绝的灵丹妙药支撑,这才在强敌环伺的情况下屡战屡胜。但到了现在,军队战力至少下降了两成左右,亟须一场长时间的休整。
不过汨罗也绝不是光挨打不还手的性格,早在联军遭遇第一场伏击之前,他就往附近的众多宗派都发去了求援的信号。奉天府在南赡部洲中部也不知经营了多少年,早就有一大批盟友,只不过在北境仙宗南侵的过程中,这个同进同退的利益体早被打散。现在他以奉天府的名义求援,也知道单是动之以利恐怕不够,主要还须晓之以理。
汨罗在信中的措词再婉转,中心意思也只有一个:北境仙宗好不容易已经集结起来,又是乌压压一片数十万人,难道对付完隐奉联军之后,会心满意足、老老实实地散去?若是不来相助,恐怕隐奉联军的下场就是阁下的前车之鉴。
北方战线被击溃之后,北境仙宗如狼似虎、冲关而入的模样,仍然留存在众多修仙者的记忆当中,随后南赡部省更是被搅得乌烟瘴气,无人可以独善其身。现在北境仙宗再度集结起来,势大力强,若是对付完隐流之后想要打打秋风,顺势再捞一把,那么这里的小宗小派,又哪里是它的对手?
最重要的是,汨罗发出这讯息的时间也把握得极好,恰是北境仙宗的大部队里有几方豪强忍不住出手了,当了一把过路的强盗,把经过的几个宗派给劫掠一空,这一带原本就是风声鹤唳,本土宗派颇有自危意识。
所以他这封信送出去,与其说是求助,还不如说是鼓动,当即就有七、八家宗派响应。从沙盘地图来看,只要联军冲出了罗浮州,立刻就能得到生力军的接应。只要敌我双方人数慢慢掰平,局势也一定会稳定下来。
大帐会议开到这里,统罩在军中多日的压抑气氛终于一扫而空,连涂尽阴沉的脸上也露出了轻松之色。
宁小闲盯着桌案上的地图看了许久,这时突然道:“我们为何不取道这里进入缅青州?这路线又短又直,至少能节约两天的时间罢?”纤手在地图上指了一指。
众人看去,都摇头叹息。汨罗身后的幕僚知道她刚刚苏醒,又对南赡部洲中部的地形不甚了解,遂解释道:“宁大人,这地方唤作风吹沙平原,若能从这里过去,直线距离确是最短。可惜——”他施了个神通,沙盘上立刻出现了一组图象,十分立体,“风吹沙平原与别处不同,这里沟壑千纵万横,与其说是平原,不若说是地裂谷。我们的队伍从这里走,恐怕反而会被拖慢速度。”
从沙盘上来看,风吹沙平原就像一块蛋糕,被人拿刀子在上面横七扭八地画了几百道口子。再打个更恰当一点的比喻,这就像九十岁老人的脸一般布满了皲皱,而这每一条裂口,都可能是高达数十丈乃至上百丈的悬崖、沟壑,并且别忘了,风吹沙平原上还有无数河溪,除非从这上空直接飞越而过,否则若是在这样的地形行军,速度大概会拖慢为原来的三分之一,那真正叫做跋山涉水了。
“况且,天旋谷就有一队人马在那里行动,我们若是靠近,必会惊动他们。”幕僚道,“再被他们拖住,估计要多花七天的时间才能走出风吹沙平原,届时北境仙宗已可截住我们了。”
宁小闲缓缓点头。风吹沙平原面积宽广,有道是人力有穷尽,在这样极端的地形条件下,哪怕是妖军也不可能插翅飞过去。
再议了一会儿,也就到了大军开拔的时候,众人都自散去。
宁小闲却留了下来,望着汨罗道:“恐怕没有那般简单吧?”
汨罗挥了挥手,最后一名幕僚也退了也去,这帐中只有涂尽留下——汨罗虽是盟友,终归对宁小闲心怀不轨,他不欲令汨罗再有与宁小闲独处的机会。
方才军议时,她始终暗自运转神力,外人看起来她是红光满面、神完气足的模样。她是隐流的主心骨,她看起来越淡定、越从容,隐流的妖兵才会对胜利越有信心。
在汨罗拼尽全力才将颓势扭转过来,令妖军满怀希冀的时候,她就绝不可露出半点疲态,动摇军心。
现下没有外人在场了,她才往后靠到椅背上,举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这么做对缓解头部的疼痛没有多少帮助,她过来之前就给自己扎了几针,针尖上附了一种奇特的药物,以上头的剂量来说,随便一针就可以麻翻十头大象,而对她来说,这只是能够麻|痹大脑的药物而已——神魂的膨胀只能靠沉睡来消化,但刺痛的脑神经却是可以麻醉的。
汨罗知道她处于非常状态,对她仍能保有思维的敏锐很是佩服,闻言无奈笑道:“逢人只说三分话,你以为只对陌生人么?”
宁小闲低声道:“可是求援出了问题,他们不肯来?”汨罗毕竟没有亲自喝过神仙倒,不知道这酒液的真实效力。她在头晕脑胀的同时,思维的速度却比原来加快好几十倍,当真是什么问题都一触即通。可惜的是要长期维持这种状态的话,她的大脑吃不消。
汨罗惊讶地看她一眼,终于点头:“是。”
宁小闲轻哼道:“墙头草,两边倒。”她现在也理解了汨罗的无奈。
这片大地上,有更多宗派对即将到来的血战持观望态度。这不奇怪,在宗派战争中,站错排从来是个致命错误。就以刚刚结束的广成宫之战来说,前中期的战争过程中,广成宫数十个盟友也应声加入进来,帮助它共同抵御隐流、奉天府和朝云宗的入侵,可惜的是这次大战,最后以广成宫的败北而告终。在联军处理了广成宫之后,曾对联军出手的大小宗派也没能逃过一劫,其中一成被灭宗,四成被洗掠,剩下的都只能选择望风归服,所以这一役之后,奉天府的实力大涨,正是因为众多小宗派的投诚。
换到如今的局势也是一样。对许多本地的宗派来说,北境仙宗追逐隐奉联军又怎么样,北境仙宗若是赢了,未必就会顺势来屠扫自己。可是自己如果站到隐奉联军那边儿去,万一这棵大树倒了,北境仙宗还不连带自己一把火给烧了?在“可能”和“必然”之间,他们自然会选择观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