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的第二天,上午是数学,下午是地理和物理。
肖尧热爱数学,但痛恨学习它。
这就是说,肖尧很确定,数学是一门,呃,牛逼,神圣,美好,深不可测,对自然科学发展帮助极大,对整个社会的发展都有重要贡献的学科。
毫无疑问,数学是一切自然科学的基础,是整个世界的基石。
但问题是,它不适合自己,肖尧个人认为,教育体制不该逼着所有人去学习它。
其实,也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这么想——有一位肖尧非常喜爱的,姓韩的80后作家曾指出,对于不从事相关研究的大多数人来说,数学学到初二就够了。
他指出,在基础教育阶段强迫所有人学习数学,就如同穿着棉袄洗澡。
后来社会批评他的这种观点过于偏激,这位姓韩的80后作家便虚心接受了批评,收回了自己的观点。
他说:“我先前说数学学到初二就够了,后来我经过深思熟虑,认为这种看法是不成熟的。
“事实上,数学学到小学就够了。”
肖尧确信自己未来的职业生涯中无论如何也用不上高中阶段的代数和几何,这些本该给理科生学习的高端内容对于他这个将来的文科生来说,唯一的作用就是用来……呃,沈天韵提过,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内卷。
卷,都给我卷!
肖尧恶狠狠地抖动了一下面前的试卷,然后把剩下的试卷传给了后面的同学。
他在密封线以内工工整整地填上,圣方济各高级中学,高一某班,肖尧。
“肖尧”两个字,他习惯性地雕琢了一下,把这两个字打磨得漂漂亮亮的。
他把试卷凑到鼻前,闻着纸张和油墨的清香。
多好的纸啊,就这么给糟蹋了。
“噔噔蹬蹬。”校园广播响起了一阵电子音乐,提醒考生可以开始答题。
先前在殿堂中,姚老师通知他们去“校长办公室”的广播,也是伴随着这阵音乐。
姚老师现在又在何方?跪在家里的十字架前做祷告吗?
肖尧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的大脑放空,任凭自己的水笔在在卷面上发出沙沙的书写声。
他把眼睛眯起来,尽量让自己的大脑放空,让灵魂神游在自己的躯壳以外。
他好像看到了……大海。
远远望大海,宁静的大海是蔚蓝色的,仿佛一块蓝宝石,无边无际。近处看大海,大海却不像刚才那种深蓝色,是一种灰褐色中夹着一点白白的,实在说不出是什么颜色。
肖尧在沙滩上行走,这沙滩却是白色的,好像一片盐碱地。
整个世界都由这蓝白二色组成,还有前方不远不近处的少女。
少女长发及腰,穿着一件雪白的长裙,光脚没穿袜子,一步一个脚印地在白沙中行走着。
肖尧迷迷糊糊地跟着她,眼看着少女的脚掌往前垫起,露出沾染着白沙的足弓,然后离地,在低空中划出优美的曲线,重新落在白沙里。
然后是另一只。
交替。
肖尧就这样一直跟着她,走啊,走啊,他们之间的距离始终没有拉近,也没有变得更远。
肖尧甚至觉得,少女的周身围绕着一圈淡白的光晕,身躯也好像变得透明化。
透明……
……
ZZZzzz……
“噔噔蹬蹬。”校园广播里又传出了这悦耳的电子铃音。
“好,考试时间到!”监考的袁老师拿起讲台上的三角尺,敲了敲桌面:“不要再写了!现在把笔放下来,最后一排的同学开始把卷子往前传!”
什么情况?期末考试还能睡着?肖尧一惊。
然后他看到自己手里的数学试卷已经被填得密密麻麻,连最后一大题下面都写满了。
牛逼啊,肖尧兴奋地想。郁璐颖不愧是学霸,连数学考试最后一题都能做得出。
他接过后面的同学传上来的试卷,再把手里的试卷传了上去。
离开教室的时候,袁老师叫住了他:“肖尧。”
“咋了?”肖尧立定,向后转:“啊,袁老师,我正好有事情要问——”
“文学社七月一号要去舟莊采风,你参加吗?我昨天发消息的时候,没找到你的号码。”袁老师和蔼可亲道。
“啊,好好好,没问题。”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被排挤,肖尧立刻高兴地回答道。
“那行,”袁老师把手里收上来的试卷竖起来,在讲台上碰了碰:“到时候上午7点半,在学校门口集合,大巴不等人。”
“能带家属吗?”肖尧意识到自己口误:“能带朋友一起吗?别的学校的。”
“没问题,风流才子。”袁老师笑眯眯地战术后仰:“不过活动定的午餐只计算了社内报名的同学,你得自己解决了。”
“我知道了。”肖尧点头道。
“回来要写作文的,我们校报《初芽》要做一期专题。”袁老师忽然想起什么,提醒道。
“没问题。”肖尧点头道。
“还有一个好消息,”袁老师把卷子夹在咯吱窝下面站起身来:“文学百校网看中了伱发在《初芽》上的那首诗《给孤独的人》,准备拿去评奖。”
“啊这……”肖尧有点呆:“谢谢袁老师。”
“好好写,风流才子,我看好你唷。”袁老师重重地拍了拍肖尧的肩,走出了考场。
这件事情让肖尧的好心情持续了大约一个中午。
吃完午餐后,他准备回自己教室睡一会,进门的时候却有个家伙从后面撞了他一下,硬从旁边挤了进去。
肖尧猝不及防,手机脱手而出,在空中打了几个转——若不是肖尧已经具备了骑士的敏捷,非得结结实实摔在地上不可。
绕是如此,他还是颇为狼狈地才接到了手机。
这可不是坚不可摧的诺只因亚,禁不起这种考验。
肖尧直起腰来,朝那家伙望去,只见是那尖嘴猴腮的王明,满不在乎地回头对自己露出了邪魅一笑,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
“哪能?”王明挑了挑眉:“看卵?”
一股血气冲上了天灵盖,使得肖尧的理智放弃了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权,把未来交给了本能。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体已经先动了起来,直直地朝王明扑了过去。
他的校裤勾到了什么地方,动作也随之慢了下来,教室里响起了一阵桌椅挪动的声响,使得教室里的人都朝肖尧看来。
郁璐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肖尧身边,拉住了肖尧的胳膊,摇了摇头。
带鱼则从背后抱住了他,小声道:“尧哥,别在这里,别在这里。”
肖尧扶着桌子站直,把人家的桌椅扶正,冲郁璐颖和带鱼摆了摆手。
王明不屑地“切”了一声,大喇剌地在他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一个戴着眼镜的小个子男生本已准备冲出去找老师,见这边的动静消停了,又从后门慢慢走了回来。
下午第一门考的是物理。
其实平心而论,肖尧还挺喜欢物理的,毕竟他是个科幻迷。什么弦理论十一维度空间啦,量子力学测不准薛定谔的猫啦,理论物理大一统啦,他全都喜欢,虽然狗屁不懂但总能说的头头是道。
刚入学的时候,肖尧甚至还在图书馆借阅了一本《原子物理学》,虽然不到一天就因为看不懂而还回去了。
但是这高中阶段的物理吧……还是处在乏味的经典力学阶段——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考试的时候依然把重心放到了“计算”上,使物理考试成为另一场数学考试。
肖尧再次倒空了自己,跟随着白衣少女的脚步,在白色的沙滩上又转了一圈。
最后一门地理,肖尧是提前交卷的,他匆匆地走出校门,准备回家抱老婆。
今天的天气不错,是个令人愉悦的阴天。
前面提到过,圣方济各中学是个很小的中学,这就意味着它不仅没有住宿,也没有车棚。
每个周一到周五的白天,圣方济中学与郁波的教堂之间的那条小马路,总是被学生们停的自行车塞满了半壁江山。
肖尧今天来的比较晚,因此自行车停靠在马路的一头。
他愉快地开了锁,跨坐上去,双手握把,摇摇晃晃地朝马路的另一头骑去。
肖尧一颠一颠,一颠一颠,砰砰砰……
这路有这么不平吗,骑车跟骑马似的?
草,不会又……肖尧的心里涌起了不详的预感。
他下了车,捏了捏脚踏车的前轮,没问题。
放下撑脚,再捏捏后轮,果然瘪得跟自己这一年以来的钱袋一样。
妈的……
肖尧半蹲下身子,想要检查气门芯子是不是又松了。
然而。
并没有什么气门芯子。
原本该是气门芯子的地方,现在只有一个……空洞。
又大又空的,空洞。
他听到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响,抬头一看,却是欧阳千千。
说起来,最近都没什么跟欧阳千千的来往,竟不知不觉疏远了。
“哥哥,”欧阳千千一只穿中筒袜的脚撑在地上:“我看到了,是王明拔的。”
还真是不怎么令人意外啊,肖尧想。
“你怎么看到的?”肖尧故意用平淡的口吻问道。
“刚巧,”欧阳千千简短地解释道:“考完物理休息的时候,在楼上想放松一下眼睛,刚好看到的。行了,我先不和你说了,我还有约会,你也别太冲动了。”
肖尧目送着欧阳千千远去的倩影,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自己该怎么做。
首先,先回学校找王明礼貌地谈谈——男人之间的谈话。
如果他还没走的话。
这一年的恩怨,也该有个说法了。
肖尧已经今非昔比,若他王明还以为自己是那个曾经的,任他当着郁璐颖和十几个同班同学的面言语羞辱,却只会手脚冰凉地坐在位置上不知所措的衰小孩……
那他就可大错特错了。
武力值方面,经过昨天和飞机头帮的大战,肖尧自是信心大增。
人缘方面,如今班长和班上的混混都是自己的朋友,形势已经大为不同。
更重要的是,经过了镜中世界冒险的自己,已经完全觉醒了骑士的荣誉。
任何时候,勇气都是男子汉品质中非常重要的一环。
肖尧爱看的《奥特曼》里,主题曲里这样唱道:
“害怕黑暗怎么办,害怕某个人怎么办,原地踏步只会驻足不前。
“既然是男子汉,就该为了谁变得更坚强,咬紧牙关,坚守到底……”
我,肖尧,异界暗影斩杀者,同班同学的拯救者,岂能容尔等宵小任意凌辱?
当然,肖尧依旧自诩是个文明人,要做个“可爱的魔都人”,所以,他准备先和他讲道理。
他王明若是个体面人也就罢——当然,这必不太可能。
若他不肯体面,肖尧也只好帮他体面。
首先,邀请王明到学校后面的小巷子里来,递一根粗重的木棍给他,自己空手,免得说起来咱是用精神堡垒的力量在欺负他。
只是……又要连累郁璐颖跟自己受苦了,尽量别被打到吧。
哦,在那之前,得先去买一副皮手套,到时候摘下来丢在王明脚前,叫他捡起来——骑士决斗的礼仪,必须要遵守。
在那之前的之前,得先安顿好家里。
肖尧拨通了沈婕的电话:“喂,老婆?我车胎爆了,得先去补一下胎,稍微晚点到。”
“行,”沈婕沙哑又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听筒那端传来:“你自己注意安全,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你咋了?”肖尧有些奇怪:“早上出门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感冒了?”
“没事儿,”沈婕又咳了两声:“就是着了一点儿凉。”
大夏天的着凉?怕不是昨天晚上淋雨给闹的?
“行,我马上回来。”肖尧放下电话,推着车就往家里走。
比起找王明讨个说法这种事情,还是老婆生病这边更着急。
况且王明这会儿也不一定还在学校里,但是明天考试他总不会不来。
肖尧一边推着车往家赶,一边心里盘算着这些个事。一些来自爱情和电视剧的悲剧桥段无法克制地涌进他的脑袋,使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她的身边,可是越着急就越走不快,这自行车完全就是个铁疙瘩累赘,拖累着他的速度,让他恨不得干脆把它丢在路边。
正在烦躁之际,身后却传来两声清脆的自行车铃响:“尧哥,怎么自己走了,都不等等我们?”
肖尧回过头去,却见张嘉龙和带鱼一人骑着一辆车,朝自己而来。陈鹿侧身坐在张嘉龙的自行车后座上,绘着卡通小熊图案的白棉袜从裤腿和黑白运动鞋鞋帮中露了出来,两只小脚一颠一颠的。
“嗐,”肖尧停下脚步道:“你们不是要去游戏机厅吗,我提前交卷了,赶着回家就没等你们——你俩今天怎么都骑上脚踏车了?”
“脚踏车怎么了?又爆胎了?”张嘉龙刹了车,一脚撑在地上,陈鹿也从后座上跳了下来。
“气门芯子被王明拔了。”肖尧恨恨地说。
“啊?”张嘉龙等三人一齐叫道:“他有病吧?”
“带鱼,你要没事的话,先把我载回去,”肖尧的目光落到了带鱼的自行车后座上:“我老……我表姐病了,我赶着回去。”
“这客气什么,你赶紧上来吧。”带鱼一口答应道:“你车怎么办?”
“车……”肖尧犯了难。
“没事,”张嘉龙沉声道:“我让鹿鹿推着,我俩去帮你把车修了,再给你送回来。”
“那怎么好意思啊,”肖尧推辞道:“而且你们又不知道我家在哪。”
“少他妈废话。”张嘉龙说着,陈鹿已经走过来,从肖尧手里接过了车把。
“那,谢谢你们了?”肖尧跨坐上了带鱼的自行车后座,双手摸索着可以扶的地方。
“怎么还不好意思上了?”带鱼扯了肖尧一把,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龙哥,你和嫂子修了车,我再过来找你们,把车给尧哥骑回去。”
“行。”张嘉龙点头,沉声道。
“尧哥,是这边吧?坐稳了!”带鱼猛蹬踏板,自行车一下子窜出去了几米远。
“龙哥,班长,谢谢了!”肖尧回头喊道。
张嘉龙沉默地朝他挥了挥手。
“尧哥,怎么光谢龙哥和班长大人啊?”带鱼打趣道。
“谢谢你了,戴哥。”肖尧双手紧紧抱着带鱼的腰,感觉他这车骑得歪歪扭扭的:“对了,我过两天过生日,你来不?再叫上龙哥他们俩一起。”
“哪一天啊?生日快乐啊。”带鱼说。
“六月三十号。”肖尧说。
“我没问题。”带鱼爽快地一口答应:“龙哥他们俩,我一会问他们,应该没什么事情的话也没问题。”
“嗯。”肖尧闷闷不乐地说。
“过生日去哪儿吃啊?”带鱼说:“吃火锅?”
“大夏天的,咱别火锅了吧,”肖尧想了想:“不嫌弃的话来我家吧。”
“你说了算。”带鱼高兴地说。
之所以把聚会地点选在家里,是因为,这是唯一可以让沈天韵也参与进来的方式。
不管拉下谁,肖尧都不想拉下她。
“就光吃饭吗?”带鱼一边骑车,一边还在兴高采烈地给肖尧安排着:“吃完饭要不去唱歌吧,钱柜,我有优惠券。”
肖尧哑然失笑:“是不是还要喝酒玩国王游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