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的承诺何止千金,说了就一定会做到。
提起了自己的兄弟,刘安的心境似乎有了变化:“刘邦他,跟吾一样,也是有股子倔劲,不过他喜欢的是兵法,有的时候钻进去了,饭不吃,觉也不睡,还时常找一些略懂一些的朋友去理论。亲友们都说他喜爱的这些东西换不来手艺,换不来钱。可他却并不在意。”
“年轻人嘛,就应该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嬴政说道。
李斯看了看嬴政,这话从一个二十出头的人嘴里说出来,怎么感觉怪怪的。
“是啊。”刘安感叹道,“他自己还辩解,说要对得起吾兄弟俩的名字,成人以后,一定要安邦定国,造福百姓。”
“这话,寡人爱听。”嬴政由衷地赞赏道。
“所以草民也劝家父,毕竟他年岁小,就先由着他吧。”刘安说道,“毕竟有这样的志向,总归是好事,万一实现了呢?”
“若是他真的有才华,这志向,寡人一定帮他实现。”嬴政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就先谢过王上了。”刘安拱手道,“说起来,也算苦了吾这兄弟,吾若去了,他便举世无亲了……”
说到这里,刘安的声音终于哽咽起来。
自己的生死可以不在乎,但亲人的感受却不得不考虑。
“你放心吧,寡人不是说了,一定会照顾他。”嬴政劝慰道。
“可是草民担心的,是他未必一定会接受王上的帮助。”刘安说道,“吾的兄弟吾了解,要是王上存心帮他,他定会拒绝。”
嬴政犯起了难:“那你想让寡人怎么做?”
“王上若真想帮他,不要直接赐予或者奖赏。”刘安说道,“而是间接地铺一铺道路便可,真正的成长,需要亲身的经历,真正的收获,是要亲手去创造。”
嬴政看着他,觉得这一刻,刘安的形象很高大。
“刘安虽是为了建造王陵而越过了禁区,但归根结底是好奇心作祟。”刘安说道,“吾不能因为一己私欲而要求王上补偿什么,即便是有所心愿,那也是吾的命数,不是刘邦的人生。”
嬴政点了点头,说道:“寡人明白了,你是想让他通过自己的历练而成长,从而有一个丰富的人生。”
“正是。”刘安说道,“吾只希望,他不会因为草民的事而过于纠结,甚至怨恨大秦,怨恨王上。”
嬴政轻叹了口气,说道:“即便是他怨恨寡人,也是应该,但听你如此一说,寡人也会慎重考虑该用什么方式对他进行补偿。”
“多谢王上。”刘安拱手道。
“还有什么心愿吗?”嬴政问道。
刘安喝了一口酒,说道:“要说草民自己的心愿……”
说了一半不说了,似乎刘安是在思考什么。
嬴政也没催促,也喝了口酒耐心地等待着。
“草民的心愿,那就请王上给吾留个全尸吧。”刘安的语气终于流露出一丝悲切,“毕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与其被夕吃掉,还不如留着全尸安葬起来的好。
嬴政看了看李斯,李斯冲他轻轻点了点头。
“好,没问题。”嬴政说道,“这一点,你放心,寡人不仅会给你留着全尸,还会将你厚葬,只是这骊山的王陵刚刚要修建,要不然寡人会将你也葬在此处,待寡人百年以后,也好有人做个伴。”
虽然是句玩笑话,但却没人笑的出来。
这一夜,注定无眠。
特别是对于刘安来讲,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夜晚,怎么可能就这样睡去,要细细品味这最后的美好时光,慢慢回忆曾经的过往,体会一点点流逝的目前还
算属于自己的时光。
嬴政和李斯当然也睡不着,聊累的时候,两个人一起陪着刘安一起眺望起了星空。
李斯曾说过,天上的每一个星星,都是一颗太阳,它们燃烧着自己,发出的光亮穿过了不知道多么遥远的距离投射到这里,映入人们眼中之时,已经弱如荧光。
《踏星》
今夜的月光也很亮,虽然不是满月,但却异常皎洁,似乎想抹去人们心中的阴霾与无奈。
篝火也似乎在舞动着身姿,以驱散几人心中各自的不快。
这一夜好漫长,长的像是将刘安的一生又重走了一遍。
这一夜又好短暂,短暂地想叫嬴政将其停住,躲避他不想去面对的现实。
然而,天终究还是亮了。
亮的那么突然,那么残酷,那么绝情。
可是,夕那里没有商量的余地,太阳那里更没有。
每天的日出,意味着新的一天的开始,而如今的日出,却意味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明明很是柔和的阳光,却让人感到毒辣。
然而,该面对的,终究是要面对,躲也躲不过。
对于刘安来讲,这大概是他见到的最后一个日出。
刘安的可贵之处,就是从来不曾逃避,一直在积极地面对。
面对自己的生死,面对自己内心的恐慌,面对着这个即将不属于自己的世界以及还对他有所牵挂的人。
留恋,是因为无法割舍。
而割舍,却不是每个人都能轻易做到。
然而,催促着割舍的执行者却慢慢地靠近了过来。
三个人看见轻声走过来的夕,都站起了身。
嬴政的心中五味杂陈,似乎夕的每一步,都踩在了他的心头上。
刘安也数着夕的步子,似乎想知道自己余下的时间还剩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