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珈就听她们说话,个个轻声细语,无非就是你家老爷最近如何,我家老爷最近如何,再不然就是令爱及笄了是否婚配?令郎定亲了没?你这钗子真好看是xx楼的吗?……当然最主流的,是共同对皇后及品级高的宫妃们吹彩虹屁。
樊珈想象中那种暗潮涌动勾心斗角的情况并未发生,除了话题严重重复外,后宴的整体氛围还算和谐,想也是,这可是宫宴,得多没脑子才敢在这种时候动小心思?皇后娘娘可不吃素。
宠妃系统无情道:“呵呵,就算人家字字句句都是刀剑,恐怕你也听不出来。”
樊珈:“你好烦。”
一直到宴会过半,尚食局精心准备的果冻才开始上,每一桌按照人头数上,一人就一颗,盛在极为漂亮的白瓷盏中,一开始没人在意,直到一位贵女将盖子揭开,看见里头晶莹剔透的梅花果冻,这才发出一声惊呼。
随后她羞红了脸,慌忙向皇后请罪:“臣女失礼,还请娘娘恕罪。”
从樊珈这个角度看不见皇后,除非她把脑袋伸出去,可惜她不敢,再说就算伸出去也看不到,因为离得太远,视力再高也不好使。
皇后自然不会跟一个小姑娘斤斤计较,态度温和地表示无妨,问她何事惊呼。
这位贵女恭敬答道:“方才上了一道点心,臣女揭开后发现这道点心美貌无比,惊艳之下,便有些失态。”
“哦?”
这话令皇后也产生了兴趣,她对这桌菜色不能说满意,也不能说不满意,宫宴嘛,来来回回都是这样,有些菜即便好吃,但登不得大雅之堂,便不会在宫廷膳食中出现,尚食局做事一向中规中矩,皇后不会刻意寻她们麻烦。
她端起白瓷盏,揭开盖子,不由得挑眉:“这是何物?瞧着好看得紧,也不怪你这个小姑娘看了惊讶,便是本宫也未曾见过。”
有皇后发话,谁敢不夸?何况这果冻是真好看,什么颜色都有,能根据果冻中的水果或是花瓣判定它的口味,很快女眷们便发现彼此的果冻味道好像不一样,有人是橘子,有人是桃子,还有人是鲜花……一时间,这偏殿之上,竟热闹不少,看着有几分像宴会了。
樊珈捧脸兀自高兴,皇后娘娘对果冻如此满意,今年尚食局的危机恐怕便要度过去了!
然而所有人都要捧着皇后,惟独胡娴妃不,她母家强大,就是皇后的面子也敢不给,而且她存心要找尚食局麻烦,听众人纷纷夸奖尚食局,便冷笑一声道:“娘娘实在是谬赞了,依妾看来,只外表好看,不过哗众取宠,既是点心,自然要好吃才是正道,这尚食局一日一日的,净弄些个花里胡哨的东西,反倒丢了食物本味,着实令人唏嘘。”
胡娴妃踩着尚食局,曹妃便要替尚食局说话,她走的是跟胡娴妃完全不同的路线,语气没有对方的高高在上,反倒很是亲和:“今儿是年三十,如此喜庆的日子,尚食局能做出这般好看的点心,想必对后宴极为上心,皇后娘娘说的是,妾也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点心呢、”
胡娴妃冷笑:“你出身乡野,没见过不是很正常?”
樊珈听着这俩人唇枪舌剑,咋舌不已,原来无名没有说错,这俩人真是一见面就掐啊,不分场合不分地点?那皇后娘娘还在上头坐着呢,她俩居然直接开始了,这么不给面子,她要是皇后娘娘,她心里也不舒坦。
但是,皇后娘娘已经习惯了。
而且比起曹妃,她更愿意站在胡娴妃这边。
樊珈听无名说起过,皇后母家与胡家有些相似,只是人丁凋零,不像胡家枝繁叶茂,而且这么多年下来,皇后母家早已衰败,只剩下些虚名,掌权的国舅爷又甚是平庸,便更不能与胡家比了。
也许是从胡娴妃身上看见了曾经的自己,皇后对胡娴妃的忍耐度明显很高,她淡淡地说:“味道如何,尝一尝也就知道了。”
胡娴妃觉着这东西肯定不好吃,原因无它,天这么冷,点心想要保存得好很难,白瓷盏捧在掌心凉飕飕的,里头的东西肯定是已经冷了,尚食局总不敢做些冷点心送上来吧?
所以当别人都用小调羹去尝时,只有胡娴妃嫌弃不已,拿着调羹做做样子,而后道:“果不其然,这滋味一般得很。”
这回皇后娘娘沉默了几秒钟,说:“你向来嘴刁,不喜欢也不奇怪。”
曹妃则不吝于称赞尚食局:“这名为果冻的点心,细腻香甜,凉丝丝的又不冻人,好吃得紧,只是分量太少了点。”
这话可说到女眷们心坎儿上了,只有一半掌心大的果冻,真是吃在嘴里还没品出什么味儿就没了。
皇后笑道:“既是大家都觉着好,那尚食局便该赏,来人,传两位女官过来。”
乔尚食与尤尚食也时刻待命,很快便跟在宫人后面走了进来,先是向皇后见礼,被允许起身才垂手侍立在旁,皇后夸奖她们时,乔尚食连忙道:“娘娘容禀。”
皇后:“何事?”
“这果冻并非下官等研发而来,而是尚食局一个机灵的灶头宫女,娘娘若要奖赏,下官等受之有愧。”
“哦?”皇后闻言,顿时来了兴趣,“人呢,传上来让本宫瞧瞧。”
原本美滋滋听好评的樊珈瞬间站起身,先是吓一跳,然后开始紧张,等领路宫人到来,她忙不迭跟在对方身后,满脑子都是之前学的宫廷礼仪,走路时险些同手同脚,幸好与两位尚食目光相对,看见她们眼中的信任及鼓励,樊珈才稍稍放宽心。
她早就知道的不是吗?这一幕不是今天,也会在未来发生,她要当的从来不是小宫女,如果注定一辈子都要留在古代生活,樊珈希望自己至少衣食无忧性命无虞,而小宫女显然不可能有这种待遇,像小秋叶,她人生中的意外太多了。
皇后见她年纪虽小,却是不卑不亢,微微颔首道:“不错。”
随后又问樊珈果冻是怎么想出来的。
樊珈当然不能说实话,她在尚食局总是捣鼓些新鲜事物,一直没人说什么,大家都感慨她脑子灵活擅长做吃的,樊珈自己也说,可能智商都长在吃上面,所以其它方面没什么才能。
面对皇后的问话,樊珈便用自己早已想好的说辞解释,说自己擅长做白案,有一回不小心在面团里加了错误东西,原以为要浪费了,没想到面团突然变得特别黏糊,她就突发奇想,做出了果冻。
“……起初失败了好些次,是两位尚食大人指点,才有今日的果冻,奴婢不敢居功。”
樊珈跪在地上口称奴婢,脑门紧紧贴着地面,在旁人看来,是这小宫女勤勤恳恳,被皇后娘娘的凤威吓着了,实际上她只是不愿面对周围这些人,不愿面对来自现代社会,受过现代教育、读过大学的自己,居然枉顾尊严,给人下跪磕头,还自称奴婢。
这种感觉真的太糟糕了,樊珈脸上火辣辣的,她觉得自己的尊严像一根铅笔,每跪下一次,每磕一个头,每自称一次奴婢,就会矮人一截,直到彻底失去尊严,被封建社会同化,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奴才。
那绝对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意识到这一点的她,身体有些许颤抖,这一切在别人看来,就是这个宫女胆子太小了点,不过转念一想倒也是,谁第一次见皇后娘娘这样尊贵的人不会害怕?
皇后语气和缓:“好了,起来吧,两位尚食都说是你的功劳,让本宫奖励你,那你说说看,你想要什么奖励?”
樊珈心想我说我想让无名当皇帝你能允许吗?
她真没什么想要的,如果非要说有,那就是想让无名离开冷宫,但无名似乎有她自己的打算,樊珈不敢乱说,怕坏事,所以她诚实摇头:“没什么想要的。”
皇后失笑,还是头一回看到这样无欲无求的小宫女,干干净净的,一眼就能看到底。
她想了想,道:“既是如此,便擢你做个掌膳,你意下如何?”
樊珈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还是尤尚食看向她,低声提点:“还不谢恩?”
樊珈如梦初醒,连忙谢恩,皇后笑了笑,挥手让她们下去,樊珈一路晕乎着出了偏殿,乔尚食轻轻推她一把:“别傻乐了,还不回茶水间去,等宫宴结束了再高兴。”
樊珈不傻的呀,她在尚食局做事,能不知道尚食局的构成?
掌膳,那不是宫女,是女官,而且是正八品,正儿八经有品级的,就比司馔女官矮一级!
她这是一步登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