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零五
玄玉山上的风雪,不知是从哪一日起,忽而停了。
天上的雪不再落了,但玄玉山上却仍是一片白雪茫茫。
叶长痕在那片枯树林外停了下来,他隐藏起气息,目光穿过枯树枝丫落在了那道走在林中的身影之上。
青年那一头浓黑如墨的长发已经变成了如雪一般的颜色,他手中提着桶,走过一棵又一棵花树,缓慢细致地替它们施肥浇水。
可浇了这么些年了,这些干枯的树枝上却是连一点新芽都再没长出来过。
不嫌麻烦地给每一棵枯树都浇完水后,温折玉将手中木桶放回那个小木屋前,而后,他便推门,走进了那木屋之中。
叶长痕换了个位置。
木屋的窗户没有关,叶长痕便也能透过那窗户看清木屋内的状况。
木屋里很空荡,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有。
唯二的两件物品,一样,是那身静静摆在床头的太微弟子服。
而另一样,则是摆在书桌上,那枚已然破碎,却又被人小心翼翼地勉强拼凑回了一个完整模样的弟子玉牌。
而一头白发的青年就在那枚玉牌面前安静地坐着,除却呼吸,便再没有了动静。
他什么都没有做。
若不是因为他胸口还有着极为细微的起伏,恐怕叶长痕便要以为他已经变成了一尊没有呼吸,没有温度的石像了。
叶长痕知道他会一直这样坐着。
坐过日落,等到日出。
除却每日替那些枯败了的花树浇一次水,其余的时候,温折玉就只会这样,安静地坐在桌前,无声无息。
那一次大战,温折玉受了很重的伤。
因入灭剑诀的反噬,他的根基几乎全毁,境界大跌,寻遍各大宗门的医修却也治不好他。
那原本触手可及的仙路也就这样被彻底断绝。
不过这对温折玉来说,却好像并不是一件坏事。
蜉蝣及夕而死,夏蝉不知春秋。
偏生他们却要难熬一些。
若是渡劫期,温折玉恐怕还需再等上几千年方能等到终结之日。
但像现在,他只需再熬个几百年……
这样终日如一尊石像一般坐在桌前一动不动,并不是因为别的。
他只是在等。
等时间的流逝,等终结之日的到来。
对于旁人来说有些短暂的十二个时辰,对他而言,却似乎太长了。
叶长痕有时候会担心,有朝一日他坚持不下去了,会自我了断。
为此,他特意命人注意着温折玉的魂灯,又时常上玄玉山查看温折玉的状况。
好在,温折玉没有那样做过。
不论他内心究竟还有没有求生的意志,身上的责任,旁人的期待,他的理智,都要求他继续活下去。
即便是以这样一种如行尸走肉,苟延残喘般的状态。
他不知道在温折玉去往冥界中的那一年多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依稀记得——
魔尊扶渊,与温折玉所收下的那个不知所踪的弟子,模样隐隐有些相似。
两者气质相差太大,一者稚嫩,一者成熟,所以乍一眼之时,叶长痕从来没有注意到过这一点。
是在大战后多年,非常偶然的一天,叶长痕才忽而意识到了这一件事。
事情或许并非他猜测的那样。但无论如何,魔君扶渊与玄玉道君关系或许不同寻常这样的消息,绝不能传出去。
叶长痕在那片枯树林外站了一会,没再继续看下去,转身离开。
天色转暗又转明,玄玉山下的春桃已经开了又败几个轮回,玄玉山顶,那片花树林却依旧没能生出一点新芽。
走在林中的那道身影清冷孤寂,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玄玉山上不再终年飘雪,那些积压的厚雪也越来越薄,走在林中的那道身影也一日单薄清瘦。
又是一日,在给林中那些枯树浇完水后,青年放下水桶,缓缓回到了木屋中。
或许是累了,或许是别的,在桌前坐下后,青年便掩唇控制不住地低咳了起来。
良久,青年才缓缓放下手。
外头的日光还算好,玄玉山上的雪,也越来越少了。
温折玉看着窗外那些枯树,许久,缓缓闭上了那双有些混沌了的墨眸。
他的眉眼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困倦,腰背虽然还直,但周身却笼罩着一层极重的阴霾,仿若迟暮,垂垂老矣。
或许有朝一日,待玄玉山上这些寒冷的雪都化尽了,那些枯死的花树便又能再开花了……
……
太微密室之中,一盏静置的魂灯烛火渐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