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半眯起眼,压低的声音只有彼此能听见,状似提醒道:“别忘了你与突厥人早有往来,若非当年我将那本奏疏压了下去,陈家早就完了!”
陈则义暴怒的神色乍然一白,旋即理智回笼,才意识到自己情急说了什么错话。
他与许瞻合作,是彼此利益互换各取所需,可不是许瞻巴巴求着他帮忙!
“是老夫失言了,先生莫怪。”陈则义强作镇定,甚至挤出个笑。
北地偏僻,除了肥沃的农田别无所有,只靠东北王府每年的食邑和明下产业,远不能满足整个陈府庞大的日常开销。早在数十年前许瞻联络到他之前,他就已经在暗中与突厥人往来交易,以青州百姓上交官府的粮食、药材等交换银钱,以及突厥上好的资源。
战马兵器投入青州军营,暗中推动酒肉香料流入北地市场,从中牟利。
康乐五年的某日,许瞻找到了他,扬言要推翻大魏光复前朝,与他共享江山。
那时候,许瞻已然入阁拜相,德行名望堪称清白无暇,正是受皇帝信重的时候,却不惜对一个驻守边境的异姓王侯直接挑明自己无人知晓的真实身份,拿出了极大的信任和诚意。
与那封信一同来的,还有陈府多年勾结突厥,走私外来之物的证据。
毫无疑问,许瞻是个无比出色的攻心者。他知道陈则义难以拒绝,也根本没有给陈家拒绝的机会。
威逼利诱之下,陈则义不可控制地动了心,心甘情愿达成了这桩合作。
自那之后,不论是从魏都暗中运来的银钱还是兵械武器,他都照单全收。满足私囊后,剩下的悉数用于操练私兵,收买民心。
康乐七年,东北王府突然起了一场大火,年仅十岁的世子陈霖被烧坏了眼睛,没过几日便与世长辞。
就在陈府上下开始筹备缟素的时候,一纸诏书传遍了整个大魏——三月内,所有异姓王侯都要择一儿女送入魏都为质。
一切都刚刚好。
从来王侯向朝廷送质子,都是送上将来继承爵位的世子,这个道理没人不清楚。如果现在宣布世子的死讯发丧,就只有在剩下的孩子里再选一个,送去天子脚下。
陈则义看着膝下三个儿女,最长的一个无声无息,身上盖着白布;最幼的一个初出襁褓,尚离不开乳母。
最后一个,排行中间的少女脸颊稚嫩,望着父亲的眼里亮着孺慕的光,最懂事,也最贴心。
可这份贴心,对雄韬伟略的枭主来说也是最微不足道的。
那一刻,陈则义已经在心里放弃了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