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他的声音在沈绻耳侧响起,那样沙哑微弱,却又像是海浪拍打礁石,低沉悲鸣,叫人心间一瞬跟着麻木,震得沈绻呆愣在原地,随后便是滚烫灼热的气息和剧烈震动的地面,沈绻像是失了智,双眼圆睁,惊恐,不可置信和巨大的哀痛将他笼罩,是信平阳,信平阳神识自爆了。
信平阳神识自爆的瞬间强大的灵流震伤了翋,凤祈和故予酌反应过来后来不及多想,瞬时团团将翋困住,翋许是真的被信平阳那一下震伤了,也或许是其他的什么,他脸上有些呆,直至凤祈五指成爪将他的心脏贯穿,故予酌身上再次涌出所谓法则将他身上最后一点生气带走,他面上的表情依旧无甚变化。
信平阳就像是一只单薄的纸风筝,随着风轻轻坠落下来,堂溪允生将他接住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就好似接到了一片轻薄的羽毛,毫无重量,他就那么静静躺在堂溪允生的怀里,鲜血源源不断的往他嘴里涌出来,就像他的生气,正在一点点消失。
堂溪允生轻轻抱着他,手上多半分力气也不敢使,深怕将这脆弱的人勒碎在怀里,他只觉手脚冰凉僵硬,心口处后知后觉的才泛起疼痛,那痛感迅速涌向四肢百骸,每一呼一吸之间都带起腥甜的血味,直直鲜红的液体滴滴哒哒落在信平阳原本就脏污的衣襟上,他才后知后觉的明白那并不是他的错觉,鲜血自他唇角淌下,他的意识逐渐回笼。
他颤抖着手,轻轻触上信平阳紧闭的眼睫上:“师兄。”
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极轻极浅的自唇齿间滚出来,信平阳眼睫轻轻动了下,然后费劲的微微撑开了一点缝隙,他目光涣散,好半天没能聚焦,可他似乎感觉到了此刻正抱着自己的人,嘴唇张合,他在叫允生。
堂溪允生眼中大颗大颗的眼泪从颊边滚落下来,一下下砸在信平阳额间:“我在,师兄我在,你听见了吗?我在。”
信平阳听不见,他早就听不见了,他不止听不见,他也看不见,四下黢黑一片,寂静无声,可他能感觉到周身一片温暖,那样熟悉,他想叫一叫他的名字,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喊,喊他的师弟,他的道侣,他至死也放心不下的人。
三百年前的收徒大典上,少年一身玄衣立于高台之上,眉目英挺,笑容明朗,逢风华正茂,正少年意气,他站在台下,惊鸿一瞥,久久不能忘怀。
他不算是个有大志向的人,尽管人人都说他天资极佳,出生时就注定了是要飞升的,可他不在意是否能飞升,他只在意师弟是否康健无忧,是否顺遂如意,哪怕他不喜欢自己。
他等了三百年,这样短暂又漫长的岁月,他终于看见星河开始涌动,终于拥月辉入怀,他真的,想和师弟在一起,只要在一起,可是啊,天不遂人愿,他就要死了,魂飞魄散,不入轮回,他再也看不到他的师弟了,看不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只一眼便骗了他三百年岁月的少年郎。
堂溪允生脖颈处依旧源源不断淌着血,将他的衣襟染得鲜红黏腻,可他浑然不在意,只轻柔将信平阳笼进怀里,一遍遍答着:“我在,师兄,我在。”信平阳叫了多少遍他的名字他就应了多少遍,不厌其烦,可事实上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发出了声音。
信平阳混混沌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还活着亦或是死去了,只觉疼痛,不知是身上疼还是心里疼,他怕他的允生难过,怕他以为是自己不要他,他想解释,想说不是的,想说他没有不要他,他只是,看到了翋在一瞬的愣神过后表情便变得诡异了起来,仇恨,阴狠,以及怨毒,他在那张扭曲的脸上看见了鱼死网破的疯狂。
只那短短一瞬他便明白了,翋或许贪生怕死,为求一线生机留他一命,不论如何他总有法子脱困,可翋似乎在那一瞬间失了智,他没法赌一个没有理智的人会按常理出牌,果不其然,便在下一瞬,翋另一只手在瞬间运气灵力,似含着雷霆万钧,狠厉的杀气直至朝对面的三人而去,他本就爆发过一次,现下正是虚弱的时候,唯一能阻止翋那一击的只有神识自爆。
他还想再抱抱他的允生,想告诉他没关系,告诉他他曾说过的永生永世都要缠着他的话不作数了,告诉他飞升后就到忘川河畔讨一碗茶水,将他忘个干净,告诉他千万不要做傻事,修士有漫长的一生,他还有大好的人生,无限的前程,甚至可以有新的道侣,他不会生气的,他只想他的允生能够好好的。
可临了,他终是什么也没能说出口,更没能再抱一抱他的允生。
杀了翋之后,故予酌也发现了一些问题,可他只是默默记在了心里,什么也没说,沈绻依旧坐在原地,呆呆看着不远处一跪一躺的两个身影,慢慢将自己蜷了起来,泪水大滴大滴的滚落下来,故予酌什么也没说,只静静坐到了他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