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木说谢熠秋熟知顾濯的本性, 可他从未觉得,只知自己这些年没有几天是按照自己的本心做事的, 好似全都是被什么推着去做, 而如今终于能为自己活一回了, 若是能回到现实最好, 若是回不去, 他也不会成为李南淮的刀下亡魂。他会为自己活着。
此木道:“若真如此, 顾大人少些挂念,更好。也不必为了别人思前想后, 耽误了自己。”
“你是个假和尚,何必跟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听着倒像是真的出家了。”
“贫僧本就一心向佛, 奈何佛祖也需金银铸就。就连贫僧拜的佛尚且不能驱除杂念, 贫僧若能喝着朝露水活下去, 怎会步入朝堂沾染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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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时节总是刮风,一座府门前的小厮清扫着门口落下的枯枝落叶,还没抬头便听见了远处驶来的马蹄与车轮声。
马车停下,下来一个戴着帷帽的公子。小厮急忙过去,实在看不出来这人是谁,便道:“请问公子是?”
司少仓道:“烦请通报舜秦王,帝京来人。”
那小厮一听帝京二字,瞬时惊了魂了,搁了笤帚便飞奔进去。不一会儿便有人出来相迎,是个年纪大概十六七岁的少年。
“家父近日休息不好,没能出来迎接,来使见谅。”
谢熠秋隔着一层帷帽打量了一番眼前之人,只微微弯腰点了个头,便跟人进去了。
谢熠秋如今来的地方是楯州中舜秦王谢瀚的府邸,舜秦王便是谢氏如今与谢熠秋最为亲近的叔父,因其久年不在帝京,对帝京了解甚少,但却知受忠帝是谢氏的皇帝。
大概半年前,受忠帝将舜秦王一家挪到了楯州,且修书来,说日后会有使者前来,协助其子谢岫入京。从前舜秦王只觉得奇怪,为何受忠帝会突然如此决断,本是听命等候,却没想到等来了受忠帝退位的消息,而如今又等到了受忠帝驾崩的消息。
谢瀚发了慌,大概是因为没太明白,当初那一封信到底是真是假,以及从前那张圣旨,如今倒像是一张废纸。
谢熠秋被领着进了正厅,等了一会儿才等到舜秦王过来。
谢瀚遣人奉了茶,让谢岫退了下去。
谢熠秋道:“舜秦王看起来精神不太好,大概是听闻了帝京的事。”
谢瀚的忧愁已然写在了脸上,好似自己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是却又莫名其妙地卷入了其中,拿着一张好似空据的圣旨却没有丝毫用处。“本王虽久不在帝京,但却身在北明,便是北明臣子,怎会不担忧。”
“舜秦王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北明自落入阉党手中之日起便已不安稳,如今舜秦王所在的楯州之贫苦,便是当年留下的症结。”谢熠秋遮掩在帷帽之下,全然看不清其中神情。“天下才能云集,多少胸怀抱负之人想着一展宏图,多少人对忽然更迭的帝位充满疑虑,舜秦王自然也会。”
虽然谢熠秋这样说,但是谢瀚仍旧小心,道:“本王也曾疑惑,但既然是受忠帝主动让位,必是为了江山社稷,臣下不会多说一句。”
“可如今受忠帝已死,是否是主动让位,王爷能知道吗?天下百姓会信吗?你是谢氏族人,这江山也曾是谢氏的江山,如今看着曾经自己守护的山河到了旁人手里,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人做嫁衣,王爷还能在这楯州城安然度日?”
这大逆不道的话从谢熠秋口中说出来,听的谢瀚心神震惊,“阁下是从帝京而来,自然是将权力争斗放在心窝子里,本王能否安然度日不是阁下随口一说。”
谢熠秋轻轻一哼,“王爷牢记,自己姓谢,而李氏的江山是从谢氏手中拿过去的。谢氏若还能活一个,都算他李南淮发了善心。”
他起了身欲离去,“楯州确实苦,身为皇室宗亲,又有爵位傍身,却不得不看人脸色,只因身在楯州,便像平常百姓一样如同寄人篱下。王爷常年征战在外受得了苦,王爷独子却要自小跟着王爷受苦,如今已然成了青年才俊,仪表堂堂,却还从未去过帝京,实在可惜。王爷手中的东西若是没用,便归还在下,在下替受忠帝另寻良枝。”
谢瀚手中捧着一碗茶,端坐在太师椅上,闻言起了身,道:“阁下何名?”
“叶知秋。”
门外缓缓飘起了星星点点的雪,谢瀚收拾出了一间屋子,留谢熠秋在府中过夜。
司少仓关紧了门,烧了一点炭火。从前谢氏为帝的时候,舜秦王便被派往远地,在外面娶妻生子,自始至终没回过帝京,于谢熠秋也是从未见过面的叔侄关系,谢熠秋自然是记不住这位叔叔。那时候尚且有皇室宗亲的名分在,如今就是落魄王族苦居边关,就连炭火也供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