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眸光渐渐冷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被动摇的坚定,他抬起手,一根一根地将宋离握着他手臂的手指掰了下去,声音甚至有几分尖锐:
“宋离,你当我是什么?你分得清楚我是谁吗?这种不清不楚的感情我宁愿不要。”
那双消瘦的甚至有些枯瘦的手被李崇从手臂上扒了下来,宋离的身子都被带的有些歪斜,他跌回了软塌上,面色青灰一片,心口剧烈的跳动有些心慌,但是此刻他的思绪反而更清晰了几分:
“李崇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么多年来,他在我眼里是帝王,却也有几分像弟弟,我对他有过爱怜,期盼,失望,甚至在得知他的灵魂不知所踪之后我是有不舍有心疼,但是在你失忆之前我对他没有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从来都没有,咳咳咳...”
后面的话音淹没在了宋离的咳声之中,手中的丝帕已经不知道掉在了何处,宋离只能一手撑着软塌,一手用衣袖捂住口唇,胸腔的剧烈震动牵连的肋骨都隐隐作痛。
这两日他一直都在回想,他想着李崇失忆之前的样子,想着他对李崇到底是什么感情,他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对他生出了非分之想,答案就是在李崇失忆之前他真的从未有一丝邪念。
李崇下意识扶住了宋离的肩膀,那人消瘦的身上其实都摸不出多少肉,单薄的衣服下面都是硌手的骨头。
宋离渐渐止住了咳嗽,身子也再无力支撑,眼底浮现出了一丝因为咳喘而生出的水光,浅淡无血色的薄唇让他瞧着更加疲态病弱,但是他却一直撑着精神看着眼前的人,乌黑的瞳仁中皆是歉意:
“对不起,从前是我懦弱了,思前顾后,咳咳,从不曾和你吐露心迹,在,咳咳,在城墙上的那一晚你曾问我,我真的只当你是君吗?
那一晚我撒了谎,我那时便已经没办法只当你是君了。”
从前宋离顾忌良多,有周家那一桩压在他身上的冤案,有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的身体,他没有勇气去承认他的感情,他身为周家血脉,纵使再也回不去了,却也从心中不愿成为一个日后在史书上和帝王纠缠不清的宦官,这是他最后的骄傲了。
但是此刻那些好像都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因为比起这些,周炔在这里才是真的举目无亲,他不知道他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会和他和盘托出这一切。
李崇听着这些神色有些沉默地坐在榻边,思索着宋离这一番话,他是真的很心动,但是理智还是拉住了他已经到了嘴边的话,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他不会再稀里糊涂地处理两人之间的关系了:
“宋离,我相信你说你对失忆前的李崇从未动过心是真的,但是你眼前的这个人,却也不完全是我自己,我到了这里,处处谨小慎微,生怕身份暴露被人当成了异类妖孽活活打死,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儿无不是在适应现在的这个身份。
而你对我的耐心,爱护都基于我是李崇,所以,宋离,其实你我相识以来从未坦诚相见,这份感情掺杂了太多的杂质,早就没有谁对谁错。”
李崇有些怔然地坐在软塌前,这些他也是这两日才想明白,他和宋离中间隔着的远不止一个李崇。
宋离的眼底浮现出了心疼,李崇一夜之间成了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朝代,成了一个尚未亲政,身边虎狼环伺的小皇帝,他不知身边的人是敌是友,还要逼着自己去做另外一个人,模仿那人的身份说话,做事,每天战战兢兢。
就在李崇低垂眉眼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一个温和却有又有些虚乏无力的声音:
“周炔,我们抛去李崇的身份,重新认识好吗?从此至少在我这里你只是你,不用模仿别人的年纪,别人的说话方式,我们重新认识好不好?”
这一场命运的捉弄,于李崇也好,周炔也好,他们都是受害者,李崇的消失从不是周炔的过错,周炔不必背负这一切。
他原本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身份,被迫接受这一切对他而言已经是不公的存在,宋离愿意去慢慢了解真正的周炔,一个不带李崇影子的周炔。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但是却让李崇都有些湿了眼眶,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仰头,过了许久李崇才看着他缓缓开口:
“你是周家后人,自幼接受的思想和教育让你不屑于成为帝王榻上的人,这也是你一直以来都不愿意回应我的原因吧,我还是希望你能慎重地考虑清楚,我是周炔没错,但是只要一天我还在这个壳子里,我就是大梁的皇帝。
你我的身份或许注定这一辈子都不能体面且光明正大的在一起,我一个异世之人,不在意史书秉笔,不在意后世评说,但是你呢?你虽然不再回周家,但是你骨子里依旧流着周家的血,你真的愿意接受这一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