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谷叹了口气:“落葵,我多一句嘴,空青并非不救苏子,是真的已尽了全力,当日在殿上,苍术帝君执意要让苏子下畜生道,是空青,哎,空青自请领受雷刑,以此抵消苏子之罪,才换来了苏子的五世轮回,又暗中叫我带苏子藏匿起来,可谁知道苍术帝君来的竟这样快。”
落葵恍若不知的低垂眼帘,良久,抬首对垂手而立的杜衡吩咐道:“自今日起,观里弟子全部迁入茯苓山总坛蛰伏下来,不得擅动,一切,一切听掌门师兄的吩咐。”
“殿下。”杜衡登时跪下,强忍住摇摇欲坠的泪:“殿下,苏将军走了,殿下要保重才是。”
有滚烫的泪凝在落葵眼角,她闭紧了双眸,只觉眼中酸痛的厉害,笃定道:“此事就这样定下了。”她望向郁李仁:“掌门师兄,以后,观里的事便就全靠你了。”
郁李仁蛮横的不讲理起来:“我不管,你自己的家业,你自己管去,少给我躲懒,我不给你便宜占。”
落葵含泪笑道:“你还有长长久久的岁月,可以等他回来,我却没有了。”她的眸光里生出染了香气的微光,乌黑的眼仁儿怔怔望着郁李仁,定定望了良久,蓦然伸出手在他头上拂了一下,旋进紧紧环抱住他,下颌抵着他的肩头,像是在笑,却有克制的呜咽声:“师兄,保重。”
一场雨下,栀子花在翠玉般的绿叶中密密匝匝,素华凝脂像是堆了千层雪,微风过处,有冰魄凉香透窗而入,冲淡了满室的厚重的药味儿。
连着半个月的放血,落葵虚透了,幸而有川谷一麻袋一麻袋的丹药喂着她,才吊住她的一口气,茯神带着苏子走时,她尚可靠在门边上,睁着一双微微浑浊的眸子,目送他们一程,可也只撑过了这一程,转身便连床也下不来了。
从那日后,她紧闭门户,不许郁李仁和杜衡再进来见她,更不许川谷去找空青,心里明白自己现在很难看,以后会更难看,而这难看的以后也不会长久,她没有泪,也没有害怕,只是有点冷,冷的直打哆嗦,川谷将箱子里的锦被全拖了出来,尽数给她盖上,她还是止不住的哆嗦,她的眼珠越发灰白了,在深陷的眼眶中转了一转,在扬起微尘的光中,看到了苏子如春的笑颜,又看到了空青清俊的脸,有些失神,她抬了抬手,却只握住了一把轻尘,原来在孤寂中,自己最想见的还是他们,她在冷颤中睡了过去,在川谷的发颤的惊呼中一睡不醒。
空青赶到时,只见落葵仰面躺在床榻上,原本只缩在她手臂内侧的暗红色百足之虫此刻已活了过来,数之不尽的细足布满了她的全身,且不断的越来越大,越来越密,渐渐攀上她苍白的脸庞,而那些细足的颜色,也从原本的暗红色变成了黑色,深深烙印于她的肌肤之下,她原本莹白如玉的身子,像是染了墨色,渐渐变得灰暗起来,饱满水润的肌肤已渐生枯萎之意。
“川谷,怎么会这样。”眼前的这一幕,令空青又惊又怒,失了原本的清冷沉静。
川谷吁了口气,沉声道:“你与她相处了这么久,难道不知道她的精血是可以肉白骨,化仙体的吗,难道你不知道,苏子的命就是她的命,她是宁可自己死,也要让苏子活的。”他眸中含怒,蹙眉摇头:“她轮回万年之久,精血竟与从前无二,真不知是她的幸还是不幸。”他抬眼望着空青哀叹一声:“你怨我没有叫你来,可你心里明白,即便你来了,也是拦不住她的,当日让你发下血誓永世不再与她相见,是难为了你,但苏子也绝不愿连累你我同死,说起来,苍术帝君是拿住你的软肋了,但在你不肯发下血誓,看着苏子死去的那一日起,你与她之间也就完了。”
空青的脸色渐渐青白一片,一分分的暗下去,再暗下去,没有了半分温润如玉的光彩,嗫嚅着唇边却没说出一句话来,只在唇边蕴了深深的苦笑,拉住落葵的手久久不肯松开,良久,才凄苦一笑:“她身上的天绝毒,即便在仙界,也是只能压制而无法驱除的,如今已全然发作,怕只有凤族的那棵圣树琼汁才能压制一二了,川谷,你看护她几日,我去去就回。”
“你等等。”川谷叫住他,叹道:“这回咱们把凤族给得罪到底了,你去要圣树琼汁,他们怎么肯给。”
空青一笑:“不管用什么法子,我都会把琼汁带回来的。”
“你放屁,若是苍术那老东西逼着你娶半夏,你也娶么。”川谷掖了掖落葵的被角,冲着空青劈头盖脸的骂了起来:“当然,你娶谁我管不着,可小师妹的命不能再丢到你手里了,等她好了之后,你给我离她远一点,当年的事,我们师兄几个没问过你,你对她究竟什么样儿,我们也没计较过,但她原本可以活的很好,原本可以安安生生的做仙界南帝,或者安安生生的做凡间公主,可自从遇上你以后,她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么,你就不能放过她这一回么。”
空青的泪一下子便涌了出来,哭道:“师兄,我知道错了,我只是想弥补她,弥补我当年的过错,即便不能和她在一起,我也不会和别人在一起,师兄,你放心,我会把琼汁带回来的。”
他们的争吵声和着哭泣声越发大了,落葵在他们越来越大的争吵声中醒过来,瞪着一双没有神儿的眸子望着空青,想要将他的样子深深刻在眸底心里,望了良久,虚的发飘的声音悠悠荡荡的传出去:“你回来了。”
空青慌乱而狂喜的奔到床沿儿,握住落葵的手贴在自己的脸庞上,颤声道:“我回来了,我回来了,这回,就别赶我走了罢。”
落葵微微转动双眸,眸底的泪斜溢而出:“好。”
空青先是含泪点了点头,旋即极快的摇了摇头,道:“我要去趟丹穴山给你找些药回来,你放心,三五日就回来了。”
“丹穴山。”落葵浅淡一笑:“我就是死了,你也不许娶她。”
空青抚着她的脸庞,笑道:“好。”
苍梧野是世人皆知的死绝之地,浓厚的红雾终年杳无声息的翻滚,这万年来,除了一名黄衫绿裙的姑娘时时来此处看上一回外,再未有一个人踏足此地了。
这一日,苍梧野上空终日翻滚的红雾像是停驻了片刻,旋即又像是受了惊吓一般,撕裂开一道细不可见的缝隙,只一个呼吸的功夫,那道缝隙消弭不见,红雾再度翻滚起来,与此同时,不庭山圣地中供着的一块晶石陡然间红光大作,嗡鸣阵阵,而九重天上天枢宫神魂殿中供着的一盏灯,也猛然忽明忽暗,摇曳不定起来。
顷刻间,几道遁光从不庭山,九重天和青州公主府中纷纷而出,不约而同的冲着苍梧野掠了过来,光芒敛过,竟是万年前继任南帝的茵陈和侍女忘忧,其后紧随而至的是苏叶帝君和度厄星君,而空青搀扶着川谷,面有忧色的望着苍梧野上空翻滚不定的红雾。
茵陈一见空青,登时秀眉微挑,面露不善起来,万年前的那场恩怨,自己从未忘记过,常常因此夜不能寐,她深恨自己当年的任性不懂事,让姐姐独自支撑南方,更恨眼前这个人,害姐姐绝望丧命,她相信,眼前这个人也一定没有忘记那场恩怨,也一定夜夜自责难眠,才会万年不敢踏足南方一步,不敢来看上苍梧野一眼,可今日,他竟然敢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