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元笑着跟上来:“紫苑的手艺无人能及,我也要去。”
南方不庭山上的草木繁华皆被数万年前那场战火燃了个干净,经了数万年的岁月,此处仍留有大战过后的伤痕累累,只不过原本焦枯一片的山间,如今已是草木葱笼,生机勃勃,掩盖了破败的痕迹,只是没有修剪打理过,仍显得杂乱不堪。
天空中呈现出半边赤红半边漆黑的诡异一幕,声声巨响过后,赤云如波涛翻滚,一只巨大的朱雀虚影破开云雾,露出半边身影,旋即一道道碗口粗的红色光芒向墨云激射而去。
墨云登时被涤荡一尽,原本隐藏其中的巨大鬼脸显露出来,下方云头处的落葵见状,单手执剑,剑身如翻花般上下纷飞,剑声轻吟,泛起一圈圈刺目的银白色涟漪,剑光照上她的脸庞,映着身后漫天遍野的赤云,像雪一样莹白。
鬼脸双眸狞色一闪,怒吼一声,自口中喷出数万柄黑刃交错悬浮在半空中,数个忽明忽暗的黑色花纹几个闪动映入其中,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扑向已渐渐逼近的剑影。
落葵见状,素手一挥,数道细若游丝的血痕没入剑身,不远处的剑影登时银光大作,分光化影成数十万道恍若实物的浑厚剑光,在渐渐收拢的巨网中不停的穿梭碰撞,发出阵阵刺目白光和震耳欲聋的巨响。
那黑网登时呈现出不支之势,只几个呼吸间,便伴着声声哀鸣渐渐支离破碎,还原成一柄巨大的黑刃,灵气全失的悬浮片刻,转瞬间没入鬼脸。
数十万道剑光转瞬间化作满天数之不尽的银色,极快的扭动身躯,一个闪动便扑到鬼脸之上,将它紧紧缚住,猛然收紧后,那鬼脸“噗”的一声化作点点黑雾,没入下方鬼帝夜合的身躯,他脸色一白,喷出数口血来,旋即他提起一口气正欲掐诀,却见自天边显出一抹气息强大的云头,愈来愈近,他不禁双眸厉色一闪,单手一扬,衣袖迎风鼓胀,一朵丈许大的墨云裹挟着他与婵衣,转瞬间便遁离至千里之外。
见此情景,半空中那只巨大的血色朱雀化作丝丝缕缕的血丝,纷纷没入下方落葵的身躯,她微微一晃,倚剑勉力立在云头,一身白衣染血,她与鬼帝二人连战了三日,虽未落得下风,却也仙力枯竭,再无力追赶了。
此情此景,令她连提了三日的那口气陡然松了下来,喉间涌起腥甜,不得不分神强忍下翻江倒海的痛感和恶心,而手上那柄用仙法凝聚的长剑再无法凝聚而成,化为星星点点的一片,她无可倚仗,如一片落叶般自云头跌了下来。
回眸间,正望见个一身青袍的男子迎了上来,伸手一捞,将她揽入怀中,眸光如蛛丝般缠在她莹白的脸上,她微微一怔,脸色越发沉得难看,提了口气正欲开打,却见那男子指尖微动,一记白芒追上了踏着黑云离去的婵衣,将她从云头上轰了下来,转眼又见川谷手中握着一块留影石跟了过来,与那男子并肩落下。
她松下一口气,死死咽下满口的鲜血,朱唇微启,可尚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川谷却已经掐了个诀,将她这幅狼狈的模样收入留影石中,这才一脸笑意的望着她:“子苓要是看到你被打得半死,一定会后悔,犯懒没有跟我一起来,少了多少下酒菜。”
落葵挣了几挣,却只觉从骨髓深处渗出阵阵剧痛,一时之间无法从那男子的怀中挣脱出来,耳畔却传来他低沉的别动二字,心间微动,登时面如彤云,眸光微错间,却见川谷抱臂奚落一笑,遂狠狠的剜了他一眼:“你来的倒是真及时,要是早来片刻,我也将你从云头上轰下来,看你还有没有心思瞧我的笑话。”
川谷扬手丢过去一瓶药,撇了撇嘴:“你还有力气骂人,看来伤的还是不重,喏,这药是师父让我给你捎来的,他老人家还真是料事如神,竟算准了你会被打个半死。”他哧哧一笑,指着空青道:“这是你的四师兄空青,也是师父让我给你送来的,师父的意思是,既然你被打得半死,想来也没力气收拾南方了,往后打杂的事便让他做,做不完就不许走,不必顾及他什么六殿下的身份,你只管养好伤就是了。”言罢,冲着空青眨巴眨巴双眸,狡黠一笑,转瞬间身影便没入虚空。
落葵秀眉微挑,眉心的朱雀稍稍动了一动,转瞬间一记红光追了过去,只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死丫头,亏我巴巴的跑来给你送人送药,早知就再晚来会儿,让你掉在地上摔个筋断骨折好了。”
只见极远处,川谷捂着胳膊,龇牙咧嘴的回首了瞪她一眼,再度摇摇晃晃的攀上云头,她这才抿了嘴一笑,冲着空青低低道:“劳你放我下来。”
空青依言将她松开,她服了药,打坐调息片刻,脸颊泛起丝丝缕缕的血色,抬眼望了望他,含笑道:“没想到四万年前在从渊偷窥我与木姐姐那个人,竟然是我的四师兄,幸好当时木姐姐手下留情,没有灭了你的口。”
空青后勃颈登时如同被密密匝匝芒刺扎着,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诧异道:“你,你们竟然早就发现了我。”
落葵傲然一笑:“我朱雀一族生来神魂强大,即便不用仙术,也能轻易察觉到万里之内的微弱法力波动。”言罢,她咳了数声,咬牙将涌上喉间血腥气压下去,眸光不善:“当时未揭穿你,只因木姐姐是鬼族,不想节外生枝罢了。”
空青见她唇边渗出血迹,忙伸手搭了个脉,脸色微变:“你,究竟咽了多少血下去,你一个姑娘,又伤的这样重,娇弱些也不会有谁笑话的。”他神情大恸,抬手拭去她唇边的血迹,温润的手缓缓拂过她的面庞,像是被春风拂过,她心间顿生暖意,一时间竟忘了要躲开。
那眉眼脸庞,娇嗔浅笑恍若隔世之人,空青用心描摹了千百次,痴心苦盼了数百年,在亘古长青的春日里,漾开了他心底的柔情蜜意,旋即微叹:“你也算厉害了,以一己之力竟能打的鬼帝和帝后落荒而逃,我看他的伤比你的要重的多,只怕是要养上万年了,你往后可真的要一战成名了。”
落葵这才回过神来,被空青盯的有些不自在,只好刻意躲开他灼灼的眸光,又匆忙躲开他的温润的手,微微眯了下双眸,牵起唇角清清冷冷的一笑:“成不成名有什么要紧的。”她抬眼环顾了下四周:“要紧的是终于重回南方了。”这笑颜如冬日里绽开的红梅,虽冷然无暖意却明艳照眼,令空青转瞬失神。
落葵强撑着起身,穿花度柳而过,指尖拂过不庭山上的一花一木,一草一石,她等了四万年,终于等到了重返南方的这一日,沿途的每一处痕迹,皆是爹娘曾留下的字句,是他们泣血的遗嘱,原本以为,重回之日自己会伏在这里哭上一回,却不曾想虽心间大恸,指尖冷颤,泪却未落下一滴,她在心底低叹一声,经了这四万年来世事变幻的连番打磨,自己早已不是那个肆意哭闹,肆意大笑的南方帝姬,她的心亦不似往昔般脆弱的不堪一击,而她与茵陈和南方,是爹娘留下的遗物,她硬起心肠敛起悲喜,只为守护好这些曾经的过往。
这一路上,落葵都被盯的如芒刺在背,她天生强大的神魂之力告诉自己,空青一路随着她一同穿花度柳,一路上始终望着她,她着实狐疑不已,侧目间又见他眸中的欣喜与哀痛交错闪过,心下更是惴惴不安起来,自己与这个名义上的四师兄从未打过交道,此番也是头一回见面,即便封了师父之命前来相助,但他的欣喜从何而来,悲痛又因何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