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柳寻衣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此时,他思绪万千,心乱如麻。心中时而坚定、时而犹豫、时而痛苦、时而愤恨,难以言明的纠结几乎令其神智错乱。
出于感情,柳寻衣万万不想置洛天瑾于死地。但出于理智,他却不得不遵循赵元的计划行事。
漫漫长夜,柳寻衣无数次下定决心,欲与赵元同仇敌忾,将密谋造反的奸贼斩尽杀绝。但与此同时,他又无数次心生冲动,欲不顾一切地将真相告诉洛天瑾,让他尽早应对。
此时此刻,柳寻衣的心里仿佛住着两个分庭抗礼的宿敌,一个是秉公灭私,以义断恩的柳大人,一个是柔情侠骨,剑胆琴心的柳执扇。
他们判若鸿沟,泾渭分明,形同水火,誓死不容。皆愿主宰柳寻衣的命运,因此相互攻杀,毫不留情,逼的柳寻衣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一边是“忠”,一边是“义”。直至今夜,柳寻衣终于体会到何为忠义难两全?
正在柳寻衣胸中如堵,痛闷难当之际,一道黑影悄然浮现在窗户上,借着聊胜于无的朦胧月色,窗上的黑影忽近忽远,忽隐忽现,似是徘徊不定,犹豫不前。
“什么人?”
柳寻衣暴喝一声,飞身而起,心情烦躁的他出手毫不留情,一拳将紧闭的窗户生生洞穿一个窟窿,而后五指成抓,死死攥住窗外之人的咽喉。
柳寻衣的动作快若闪电,以至窗外之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便已被他死死钳制。
紧接着,一道满含惊诧与痛苦的呜咽自窗外传来,闻听既熟悉又陌生的喘息声,柳寻衣大惊失色,左手匆忙将窗户推开,但见窗外之人,竟是多日未见的洛凝语。
今夜的洛凝语,气色虚弱,面容惨白,身形削瘦,精神涣散,宛若刚刚经历一场生死攸关的大病,与昔日神采奕奕,古灵精怪的刁蛮千金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见此一幕,柳寻衣忽觉心痛如绞,羞愧万分。
他赶忙松开钳制着洛凝语的右手,眼神颤抖地望着泪眼朦胧的洛凝语,唇齿张张合合,似有千言万语,却又喉咙生涩,半晌未能发出一声。
如今,柳寻衣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何面目面对一片痴心的洛凝语?
他已经欺骗她、利用她、伤害她……难道事到如今,柳寻衣还要故作好人,向她说一些连自己都不肯相信的敷衍之词?
殊不知,即便柳寻衣已将洛凝语的心伤的千疮百孔,鲜血淋漓,但他依旧不肯罢休,直至今日,他仍在密谋除掉洛凝语的爹娘,非要将她推入无尽深渊,沦为家破人亡,无父无母,无亲无故的可怜人不可。
一想到这些,柳寻衣恨不能一剑刺死自己,以解心中之愧。
洛天瑾密谋造反,罪无可恕。凌潇潇蛇蝎心肠,其罪当诛。
然而,洛凝语何罪之有?
从头至尾,她都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子,对柳寻衣更是毫无心机,唯有一往情深。却不料竟要承受千般苦难,万般折磨,试问天理何在?公平何在?柳寻衣心心念念的“道义”又何在?
倘若洛凝语有错,她只错在不该生于洛家,不该成为洛天瑾和凌潇潇的女儿,更不该爱上人鬼难辨,虚情假意的柳寻衣。
这一刻,洛凝语垂泪无声,只是静静地望着柳寻衣,虽一言未发,却胜过万语千言。
她的目光温柔似水,令柳寻衣泫然流涕,黯然神伤。
她的目光炽热如火,令柳寻衣五内俱焚,柔肠寸断。
她的目光凌厉如刀,令柳寻衣心惊胆寒,魂飞魄散。
此时此刻,犹如天地凝固,时光滞缓。二人彼此对视,心绪交织,似转瞬一念,又似苍海沧田。
终于,柳寻衣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压抑,泪水如黄河决堤般簌簌而下,眨眼已是泪流满面,痛哭不已。
“你们都认为我愚昧无知,谁也不肯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过去多久,洛凝语的声音终于响彻在柳寻衣的耳畔。
“凝语,我……”
“寻衣,看你伤心落泪,我……生不如死。”
只此一句,犹如一箭穿心,令柳寻衣神情一怔,脑中瞬间化作一片空白,久久回不过神来。
“你要杀爹……对不对?”
又是一箭穿胸而过,令柳寻衣心乔意怯,目瞪口呆。
“凝语,你……你在说什么?”
“爹告诉过我,娘曾在祥云绸缎庄私会赵大人,无疑是对爹的背叛……”洛凝语不理会柳寻衣的诧异,依旧自言自语,“那场本不该出现的密会,其实是你在暗中撮合……”
“我……”
“洵溱并未冤枉你,你真真切切是朝廷的内应……”
洛凝语宛若着魔一般,不知是在质问柳寻衣,还是在喃喃自语。
她的语气平淡如水,但偶尔泛起的阵阵哽咽,仿佛心死后的绝望,凄楚而悲凉。
“你们都以为我愚昧无知,以为我心思单纯……其实,我并不愚昧,你们每个人的所作所为,我统统看在眼里……你们的是是非非,我也能分辨出一二……爹不爱娘了,于是娘要报复爹……而你,就是激起爹娘反目的罪魁祸首,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