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她去了一趟南巷的六月钱庄。”
或许是运着棺材太显眼,她连半点躲藏的意思都没有,一路驾着车就往南巷去了。
李相夷问,“那她现在人在何处?”
老七答道,“从钱庄出来,去了庄家在城郊的一处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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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莲花面露思索,他们先前也是在万宝银庄把人擒住的,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是去做相同的事情。
李相夷显然也想明白了这一点,面上颇有些不解。
“她费尽心思逃出天工园,就是为了这个?”
李莲花却是眉头深锁,“不对,分明得了机会,却不逃离京城,就这么在你眼皮子底下落脚……”
他能想到这一层,李相夷自然也能,当即面色微微一变。
“老七,可有详细的位置。”
老七见他神色凝重,给了金三娘一个眼神,转身道。
“几位,随我来。”
几人提步跟上,很快便纵马从天工园出发,一路疾驰赶往京郊。
庄家的别院靠一处山峦,遥遥朝向南方,光线充足。
别院的大门是锁着的,两道清晰可见的车辙一路蔓延进后方的树林。
李相夷勒马停下,低头审视片刻,一夹马腹上山去了。
穿过茂密的丛林,一路沿着车辙,几人的马匹停在了一处平缓广袤的山崖上。
阳光亮得有些晃眼,一阵风拂过漫山遍野的山茶花,送来淡雅的清香。
那辆车就停在花丛里,马儿正低头四处吃草。
四下并不见人,只有一副棺材格外醒目。
李相夷翻身下马,红色的衣摆拂过开得绚烂的重瓣花,一步步往那边走过去。
李莲花与笛飞声对视一眼,也跟着下马。
李相夷站定在棺木之前,稍稍顿了片刻,才抬手提气,推开棺盖。
目光落在棺中,神色有短暂的怔愣,却又似乎并不意外。
他低叹了一声,搭在棺木上的手垂落下去。
李莲花观他神色,心中便有了大致的猜测。
他上前几步走到李相夷身边,低头看去,果然见里面躺着一个人。
——正是昨夜从天工园出逃的庄晓梦。
她已经换下那一身黑衣,着一袭妃色长裙躺在棺材里,双目紧闭,两手交叠,神色安详得像是睡着了一般。
怀里抱着一个匣子,还有一封信。
信封上有几个字,字迹修理欣长,写着「李门主亲启」几个大字。
李莲花伸手进去,抵在庄晓梦颈侧探了片刻,微叹一声摇了摇头。
体温已经散了,怕是走了一阵了。
他将那封信连带匣子取出来,递给李相夷。
李相夷接了过来,拆开信封。
信上短短几行字,便是庄晓梦对人世最后的道别。
她自知罪孽深重,死有余辜,如今大仇得报,本也无心苟活于世。
唯有一愿,希望李相夷替她完成。
那棺中黄金已在钱庄折换成了银票,请他送往薛庄,助薛宁开设女子书院。
薛宁是一个有心怀善念,有抱负有理想的女子。
她在救下服毒自杀的庄晓梦时,便与她说起,想开设一间收容江湖孤女的书院,或习文,或练武,教她们自保,为她们谋生。
大仇得报,支撑庄晓梦多年的恨散去,她本已存了死志。
可薛宁的确说动她暂且收了自尽的心思,盘算着将她娘的嫁妆取了出来,只希望能帮得上薛宁几分。
如今她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从这几日的接触之下看来,信得过李相夷,这才将遗愿交托给他。
毕竟对庄晓梦来说,这里就是她的家,若是能选择,她自然想魂归故里。
李相夷翻开那个匣子,里面厚厚一叠银票,码得整整齐齐。
粗略扫视一眼,一万两的银票,约莫十张。
“她折腾这么多事,就是为了换这些银子吗?”
笛飞声开口问道。
李莲花叹息一声,“她折腾这么久,是为了让这银子有个正经的来路。”
“干干净净的送出去。”
李相夷没说话,将棺材盖回去,赶着马车往外走。
李莲花牵着马走在边上,开口问他,“还查吗?”
李相夷牵着缰绳,破开开得挨挨挤挤的山茶花一路下山。
他闻言摇了摇头,“该查的都查清楚了。”
他原本以为,庄晓梦背后还有其他人。
但根据这几日四顾门和铜雀台的消息来看,她身后只有一个庄家。
他不清楚庄家是否知道她有心复仇,但这些年教她识文断字,教她习武,都是庄家收养她之后尽职尽责的表现。
又或许,本就是庄家有意培养她复仇,但这何尝又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庄家能让她远赴他乡孤身复仇,自然不会插手此事。
如今庄晓梦身死,于公于私,她犯下的诸多罪行都牵连不到其家人身上。
先前他觉得,庄晓梦激怒他是为求死保全身后之人。
可经过昨日一番对峙,他有些明白了。
细细想来,其实那日庄晓梦言辞尖锐激怒他,并非求死,而是在怨他。
怨他管得多,怨他为何不早些出现,怨昭昭公理来得太迟。
有风过,漫山的山茶花摇曳出细碎的声响,山间很静,只能听到转动的车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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