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乐交奏声中,唐侯府内外一片喜气洋洋。李洛亲自将文天祥请入中院花厅奉茶,崔秀宁也出来迎接,口称“文山先生”。
崔秀宁其实比李洛更加高兴。民族英雄文天祥,可是她策划救出来的。可是,她骄傲了吗?没有。
“文某,见过王后。”文天祥站起来拱手行礼。他一看崔秀宁气质和排场,就知道她是唐国国君之妻。
崔秀宁笑道:“文山先生客气了。妾身不是王后,乃是唐国夫人。君上并未称王,我唐只是小小侯国罢了。”
文天祥这才想起来,这唐君的确还未称王,乃是唐侯。
他很是感慨。要是换了一个人,在海外拥有这片基业,估计早就迫不及待的称王了吧?就算不称王,起码也会称公。可这唐君,仅仅是称侯。
这说明唐国国君深知名器之重,心怀正统之念,很有自知之明,而且知机务实。
仅此一条,就尽显风范。此人,绝对不是个草莽英雄。唐国,也不是个草台班子啊。
其他不说,仅凭唐君夫妇二人的气质,就让文天祥心中讶异。他见过的上位者,帝王将相多矣。可这二人的气度,竟是他生平仅见。
这种气度难以言喻,就是感觉很不同,很不一般。文天祥阅人无数,却没在第三人身上发现这种气质。
此时,李洛又换了一身较为正式的氅衣襕衫,笑吟吟的说道:“今日乃中秋佳节,而文山先生又得脱牢笼,驾临海东,真是双喜临门啊。”
文天祥道:“君侯如此礼遇,文某乃亡国遗臣,苟活之身,实在惭愧之极。”
“文山先生言重了。先生乃国家梁柱,汉家豪杰,巍巍乎高哉。寡人礼敬先生,不过是崇敬华夏气节,乃本分也。”李洛肃然说道。
李洛随即下令,举办迎接文天祥的酒宴。并吩咐所有旅帅级的武将,以及处曹级文官以上,全部来唐侯府作陪。
唐国的宫宴礼仪,李洛早就定下了章程,只是一次都没有用过。今日却是第一次使用了。
一声令下,唐侯府的女官、执事、庖厨等百余人全部动了起来,准备酒宴。
从日国皇宫俘虏的两百多名乐师舞姬,也将第一次派上用场。
李洛如此礼遇文天祥,当然不止是出自对文天祥的尊敬,也因为文天祥的价值。
文天祥可不止是个文采斐然的文人,他也是一个被低估的良相和良将。
后世很多对文天祥了解不深的人,都受到文天祥“气节”的影响,以为他正气有余,而军政才能不足,这纯粹是个误解。
战略上,文天祥坚决反对议和,主张宋廷大办民间团练,派大臣建立方镇,这其实就是曾国藩编练湘军的办法。
而且,他多次建议宋廷以水师优势,跨海恢复江浙,封锁闽浙海域和长江天险。然后集中兵力构建西部防线。
当时宋朝还占据着福建,江西和两广,湖南。水师也仍然强势,这个战略具备很强的操作性。
然后,宋廷全部置之不理,只是一心求和。甚至为了求和,将汉奸叛臣吕文焕的哥哥封王,侄子封为参知政事,恬不知耻的讨好吕文焕,希望吕文焕居中斡旋,达成议和。
元军攻打常州时,文天祥敏锐的指出常州乃必救之地,万不可失。然而宋廷消极抗战,文天祥只能自己率领麾下疲弱之兵救援常州。
直到宋廷穷途末路之后,才醒悟文天祥的很多军略都是对的,但浪费了两三年时间,已经太迟了。
就连当时担任左丞相,后来投降元廷的留梦炎,都对忽必烈说,南国人才,无过文天祥。显然指的不是文天祥的文才,而是军政之才。
所以忽必烈屡次劝降文天祥,承诺只要他投降,就是宰相。
其实想想就明白了。文天祥以文官之身,短短一月时间就拉起上万人的武装,坚持抗战数年,在江西时还镇压了反叛势力,和元军打游击。军事才能不行,早就玩完了,哪能坚持那么久?
要知道,他的兵马可是民兵,还不是装备精良的正规官军。
除了才能,李洛更看重的是这面大旗。文天祥是一面抗元的大旗,尤其是在南方数省。有文天祥效力,一旦起兵,李洛会获得更多的人才支持。
李洛已经打定主意,收文天祥为己用。倘若文天祥不从,也绝对不能放他离开海东。
李洛和文天祥谈了一会儿宋末的那段历史,发现文天祥心气已经很平和了。显然,几年的楚囚生涯,让他想通了很多。 乐可小说
“大宋,安能不亡啊。”文天祥叹息道,“死到临头还心存侥幸,一味打压忠臣义士,百般乞和下作之尤,全无恢复之气,刚断之志,犹如女子也,丧尽南国民心士气。”
李洛点头,“文山先生高见,寡人深以为然。是以,宋廷不可扶。如今宋廷已亡,更不可复。但中原不可不复,蒙鞑不可不灭。”
“寡人处心积虑移民海外立国建制,积蓄粮草军械,整饬兵马武备,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驱除鞑虏,恢复中原,再开汉家盛世。”
“文山先生倘若只忠于赵宋,那寡人也不必多言。但设若先生既忠于赵宋,亦忠于华夏,则还请先生助我,为恢复汉家效力。”
李洛说的很直接,文天祥是个聪明人,自己根本不用绕弯子。而且,他绝对不会因为自己救他出狱就答应效力,只有用大义才能打动他。
果然,文天祥闻言毫不惊讶,“华夏之心,文某片刻不忘。一家一姓之天下,天下人之天下,孰轻孰重文某自有分晓。改朝换代未尝不可,可亡天下,不可。”
“善哉!先生所言极是,寡人受教也。”李洛拱手行礼,这道理他当然知道,但作为宋人的文天祥能出说来,就不容易了。
文天祥回礼,毕。继续说道:“君侯皎皎之心,吾已知矣。只是,君侯之唐,究竟是何情势,文某仍然一知半解。请君侯容我查访三日,再做道理。”
李洛明白了。他的意思是,你的唐国究竟什么情况,我还不太了解,请给我三天时间了解了解。我觉得ok,当然入伙。但要觉得不行,不好意思,你还是放我走吧。
这个回答李洛已经非常满意了。李洛很担心他说什么“忠臣不事二主”这样的话。然而文天祥提都没提,显然不是迂腐之人。
无论是不是对赵宋彻底死心,起码他算是答应了一半。
李洛一高兴,又想到一个很重要的事。趁现在酒宴还没有备好,他要请文天祥去观看唐国新建的石经阁。
“文山先生,我唐石经阁,藏了许多独一无二的孤本古籍。此阁秘不示人,但寡人特许先生入内。”
独一无二的孤本古籍?
文天祥顿时眼睛一亮,“果真如此?那文某就谢过君侯了。”作为一个学问大家,文天祥不可能不对孤本古籍感兴趣。
接下来,文天祥就跟着心中得意无比的李洛,来到唐国石经阁的所在。
因为那些简书古籍事关重大,石经阁就建在唐侯府之内,距离唐侯寝室只有十来丈远,完全就是内宅的一部分。
石经阁并不大,只一座三丈方圆的青石屋子,旁边还挖了一口小池塘,池边一溜排了十几只装满清水的木桶。
根据石经阁的管理规定,石经阁之外,每时每刻都要准备十八只装满水的木桶。
整整有四个人守在门口,看守石经阁。
“君上!”见到李洛,四个经阁看守一起行礼。
李洛掏出一串钥匙,亲自打开门,请文天祥进入。而负责守卫的一个经阁看守,却按照规定大声说道:“记!唐二年八月十五未时,君上亲领人入石经阁!”
文天祥忍不住心中一动,竟然如此严格么?到底是什么样的孤本?值得如此郑重其事?
等进入石经阁,发现中间赫然有一个圆石桌,几个原石凳。而周围,则是几十个石格。
每个石格都有衣箱大小,外面还围着沙子,沙子之内又是一层木炭粉末,炭末之内又是一层干树叶,似乎是樟树叶。
文天祥知道,这当然是用来防火防潮防虫蚁的措施。
石格之上,则是一个个篆体汉字。文天祥一眼看去,立刻就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这些石格上的篆体字,他自然是认识的。但这些字组成的意思,却由不得他继续淡定。
竟然是《虞夏书》、《三坟五典》、《八索九丘》、《梼杌》、《书经》、《黄帝外经》等等数十种。
每一种,都是华夏要么失传要么残缺的古籍!其中好几种的名字,只存在于书中。
文天祥深吸一口气,有点颤抖的摸向写着“书经”的石格,目光亮的有点反常,他满是期待的回头看着李洛,“这里面…真的是?”
李洛郑重的,有力的点点头,“尚书全本,就在里面。”
接着,李洛从一大串钥匙中,找出一把刻着“书经”的钥匙,小心翼翼的打开。
石格一打开,里面首先看到一个牛皮袋,打开牛皮袋,赫然是一个个竹筒。每个竹筒上标着数字。
李洛拿起标着一的一个竹筒,拧开盖子,轻轻拿出一卷竹简,微笑着双手捧起递给文天祥。
文天祥双手接过,小心翼翼的打开这古朴的简书,慢慢的,他脸上就露出惊喜若狂的神情。
“是真的!是尚书!是古文尚书!君上,这应该是真正的书经,不是伪作,不是伪作啊!”文天祥脸上都是泪,却一脸狂喜之态,再无丝毫大家风范,就连对李洛的称呼,也不知不觉的从君侯变成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