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少数几位大臣,露出赞赏的微笑之色,其中就有伯颜等和脱不合等大臣。
大多数人看向忽必烈,发现大汗竟然没有恼怒之色,相反,大汗还在…点头!
“…如金困扰大元者有二。一是大军难以南下平叛。二是难以及时得到南边的消息,因为南北势如水火,商船无法往来。要是暂时和贼子议和,起码商船可往来,就能交通消息,方便从容布置,分化瓦解。”
“第三,议和可迷惑伪唐,以为大元承认他们。第四,议和可以大挫伪唐民心战意。如对付赵宋一样。”
“不过,这议和关键在于,伪唐愿意纳贡多少。这称臣当然是必须,可纳贡少了也不成。”
众人一听,这才明白原来议和是这么回事,那的确是应该议和了。
不就是暂时承认伪唐么?只要伪唐称臣纳贡,那么不但会军心大挫,也给了朝廷分化瓦解的机会,起码朝廷既能收到纳贡,又能及时得到南方消息。
只要机会一到,平叛就更容易了。
一步妙棋啊,难怪大汗一点不生气。
谁知,忽必烈摇头道:“暂时和伪唐议和,也算是个不错的法子。可李洛不会称臣纳贡的。他既不会出一两银子,也不会称臣。桑哥,你把此人想的简单了。”
什么?
众大臣不解。李洛伪唐还有不愿意称臣纳贡的?难道他不希望就此得到大元的承认吗?
伯颜却出列说道:“大汗明见万里,李洛狼子野心,骄狂自大,在成为猎人箭下的野兽之前,他是不会向大元称臣纳贡的。不过,眼下却未必呀。”
忽必烈点头,苍狼般细长的眼睛露出意思下笑意,“你是说李洛已经出征,伪唐是伪后摄政,而伪后可能会议和,对大元称臣纳贡?”
他对崔秀宁并不了解。
伯颜道:“大汗英明,正是如此。伪后毕竟不是李洛,她是个女人,只要大元使者到了南方,说不定她巴不得称臣纳贡。等到李洛回来,就来不及了。”
“议和一成,只要称臣纳贡的事一敲定,就算到时李洛不认,那伪唐军心民心也大受打击。”
忽必烈“嗯”了一声,“那就派出使者,告诉那个女人,只要他们向大元称臣纳贡,两国就仿效蒙宋之例议和,约为君臣之国。此时,嗯,就交给翰林学士阿达礼去办。”
一个蒙古大臣出列道:“奴才遵旨,大汗放心就是,奴才去了伪唐,就算不能让他们称臣纳贡,起码也要探到他们的虚实。”
阿达礼虽是蒙古官员,却懂汉话,为人又精细,是个合适的人选。
可是汉官么却都是心中冰凉。
出使之事,向来是礼部的差事,一般都是汉官来干。可是如金竟然和礼部全无关系!
礼部尚书留梦炎顿时感到一阵眩晕,大汗完全不信任他,不信任汉人文官了。
桑哥继续奏道:“大汗,议和是一步,是文棋。但武棋也要下。奴才以为,是不是从南阳攻打襄阳?”
伯颜立刻反对:“不可!襄阳三面环水,东边是数百里丘陵,北边是大山,加上城池坚固,护城河宽如汉水,当年宋军孱弱,我大元有水师,尚且打了六年,吕文焕投降才拿下来。”
“眼下,叛军之强不是宋军可比,而水师更强,可我大元反而没了水师。这要是打襄阳,要打多少年?十年?八年?襄阳太难打了,不值。”
忽必烈也道:“不要打襄阳,那是赔本的买卖。”
襄阳号称天下第一坚城。那样的地方对蒙古大军太不友善了。别说打,就算把兵马开过去都难。当年史天泽从南阳下襄阳,途中可是吃够了苦头。要是从东往西走,光渡过连绵不断的丘陵,就能让战马受不了。
他宁愿从吐蕃打大理,也不愿意打襄阳。
“圣上,奴才有本上奏!”攒够了勇气的留梦炎,终于咬牙站了出来。
什么?奴才?
文武百官一起看向留梦炎,大为不解。他不是汉臣么?为何自称奴才?汉臣自称臣啊。
所谓本族自称奴才,汉臣自称臣的风俗,来源于契丹辽国。辽国实行南北院汉官和契丹官吏双重制度,契丹官自称奴,汉官自称臣。这是用称奴和称臣区分内外的开始。
到了“我大元”,蒙古色目官员自称奴。可问题是,这奴才不是你想自称就自称的,而是一种身份,自称奴的大臣,都是有“根脚”的。资格老的,可以自称“老奴”。
所以,让汉官自称臣,绝对不是出于尊重,而是区别内外亲疏。辽国,元朝,以及后世的满清,皆是如此(金朝反而不是),可说源远流长,并非满清独创。
此时,众人听见留梦炎突然自称奴才,都是侧目而视,就是王积翁和孔洙等汉官,也愣住了。
留梦炎失心疯了么?
却听留梦炎大声道:“大汗,我国国号为元,元者,一也,始也,统也。而我大元国俗之美,足以称元。可如金,北方汉人,仍然多束发右衽,与国俗大异,衣冠异,则心疏远,隔阂自生,不利于我大元混一天下四海之心呐。”
“奴才恳请大汗下诏,统一衣冠,光大国俗,则北地汉人,将心向大元,近乎国族,皆为大元赤子。”
王积文和孔洙,叶李等汉官下巴都要惊掉了。留梦炎竟然上奏皇帝让所有汉人剃发易服!
虽然的确不少汉人主动剃发易服用蒙名,可毕竟不是大多数。留梦炎这么干,那是要让北地所有汉人全部剃发易服,全面胡化,这还得了?
“大汗,不可!”谢昌元狠狠扫了留梦炎一眼,大着胆子说道:“大元以国族本本,汉人甘心辅助,主次分别,轻重有别也。要是汉人都国俗,那国族之尊贵,何以彰显?”
他反对的理由很巧妙,就是蒙古人高贵,当然要用“胡俗”来彰显不同。要是汉人都剃发易服,改用胡名,那就蒙汉不分,大家都一样,还如何体现蒙古国族的高贵不同呢?
谢昌元自以为自己的理由能反驳留梦炎,可谁知当他看见大汗对他射来凌厉的目光时,顿时心中惊骇。
大汗赞成留梦炎的意思!
说不定大汗早就在等着有汉官主动奏请这么干!
再想起之前大汗将汉军改名为“哲里木军””和“克尔钦军”,以及令所有汉军将士髡头辫发的事,他哪里还不明白大汗的心思?
留梦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这么干,是揣摩到圣意,主动迎合皇帝啊!
一念至此,谢昌元大冷天的立刻一身冷汗,可他仍然硬着头皮说道:“大汗,留梦炎此言荒诞,请大汗治罪!”
大朝之前,他还把留梦炎当成汉官之首,以其马首是瞻。可是如金,他恨不得杀了留梦炎。
蠢啊,何其愚也!自己等人怎么就相信了留梦炎?他之前是宋朝宰相,却主动献城投降,如此鲜廉寡耻之人,能有什么节操?
忽必烈带有杀意的目光扫了谢元昌一样,心里冷笑道:“你那点心思,以为朕不知道?什么国族尊贵,你只不过是想保住汉人衣冠罢了。”
没错,他已经铁了心要强令汉人剃发易服,统一大元衣冠,硬生生掐灭汉人的异心。当年嬴政书同文干成了,他也能。
只有这样,多年之后汉人才会更听话,更顺服。这个道理,他之前不是不懂,可为了圣天子的气度和脸面,他不好这么干,也觉得没必要。
可如金,北地越来越多的汉人心向伪唐,这是不争的事实。他们,终究和大元不是一条心啊。汉人说的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既然如此,他还顾忌什么?就算汉人反抗,也要这么干。
这么干当然有坏处,汉人一定会反抗。可好处更大。他反复权衡利弊,觉得干的好处更大,也更长远。
先在汉军身上操刀,就是试探一下。结果他很满意。汉军被改为“哲里木军””和“克尔钦军”,三十万将士全部髡头辫发,可敢于反抗的并不多。
而且很明显,汉军改名留辫后,士气好像更旺盛了些。当然,他也改善了汉军的待遇。
汉军没问题,汉人反抗又有何用?敢造反的杀了,剩下的就老实了。这其中,一定会有很多人死心塌地的效忠大元,让他获得更多的可靠兵马。
“大汗,留梦炎说的好,是个好汉官。”枢密院使伯颜首先出列赞同。他是忽必烈心腹,当然知道大汗的心意。
桑哥和安童等心腹大臣,也都明白,纷纷出列夸赞留梦炎,说的留梦炎是个好汉官,出了个好主意。
没有追究留梦炎自称奴才的事。
而反对的谢元昌,却脸色苍白的戳在那里。他求助的看向王积翁等人,希望他们出言反对。
王积翁和叶李等大臣心中苦涩,可是他们现在都知道了皇帝的心思,如何敢出言反对?
再说,反对有用么?
忽必烈装模作样的想想,淡淡说道:“你们觉得,留梦炎所奏之事,真的可行么?”
伯颜道:“大汗,留梦炎这是老成谋国之言,说的是老牧人那样有道理的话啊。奴才以为,大汗可准了他。”
忽必烈似笑非笑得看向太子真金,“太子,你觉得呢?”
真金太子受父汗影响,也为了不让父汗生厌,早开始疏远汉法汉官。他出列说道:“父汗,儿臣认为,汉人不化,衣冠不同,如何能彰显大元一统之心呢?儿臣认为留梦炎说的有道理。”
忽必烈微微一笑,又看向国子监祭酒,曾经的衍圣公孔洙,“孔先生,你说呢?”他目光炯炯的盯着孔洙,让孔洙感觉犹如泰山压顶。
“圣上,臣…臣以为…”孔洙期期艾艾,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臣以为,留梦炎…之言…老成谋国,善!”
忽必烈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下诏,令北地汉人,一体依从国俗,变异衣冠姓氏,一如国族,不分彼此,俱为大元赤子!”
“留梦炎,你此策不错,就入中书省,任中书左丞,参赞政事。”
留梦炎知道自己赌对了,他激动万分的下拜叩道:“大汗英明,奴才谢大汗,突猛那所拉图嘎(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二天,一道震惊北国的诏书颁布下来,顿时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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