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少年又是看向朱蒯,略微眯起两眼,倒是无半点鄙夷意味,反而似乎很有两分兴致,点头笑道,“兄台纵使是有意出拳,气息仍旧是比以往长出许多来,在下妄自揣测,分明是身手又要高明一筹,若是得空闲,寒舍门户常开,愿陪兄台过上两手,权当是今日出言非议百琼楼掌柜赔礼。”旋即也不再多礼,又是将脑袋枕到青牛背后,缓缓而去。
丁点未曾拖泥带水,来时悠然,去时利落。
“如今看来,那封家书当中,大抵是有些古怪,起码当中也是有些不能让人瞧见的言语,但既然是这位云少侠出言稍稍提点,又是街主眼前红人,不如这信件,就先行瞒过掌柜。”少年去后许久,高庸才压低言语声响,同神情依旧阴晴不定的朱蒯道来,一时间亦是难以打定主意。
说到底来,不提百琼楼其余红膊打手,就依这四位顶顶高的高手地位,行事也无需同掌柜言语,除却平日里维持百琼楼上下不出祸事之外,唯独听楼主调遣,算是超然,故而闻听过那位骑青牛少年言语之后,高庸念头便是
电转,同身旁汉子商议。除却身在江湖当中滚刀走油,同身手高明者过招,最有裨益,如此好处摆到眼前,纵使是明知不敌,也难免要心头意动,算是习武之人眼里上好的一桩事。
朱蒯却是很快便将面皮归复原本木讷神情,闻听高庸言语,低眉叹道,“既然是离了江湖,在此地谋生,百琼楼便无异于猢狲栖身的参天古木,这百琼楼生意始终热闹无忧,我等定然是不会缺银钱,更是能安稳立身到这等达官贵人都未必能立足的八方街中,可要是这百琼楼倒了,树倒猢狲散,到头来几只猢狲,又凭甚安身立命衣食无忧?”
“虽是那位云少侠言语之中仅是略微提及此事,可毕竟是关乎百琼楼是否出得乱象,容不得半点马虎大意,本就是一条绳上的草虫,一损俱损,倘若真是日后惹出乱子来,谁人又能担得起。”朱蒯苦笑,破天荒拍拍高庸肩头,“你我皆是已然无多少心气再入江湖的人儿,得亏是此间太平无忧,昴日官垂青,换到别处暗无天日的地界走江湖,没准脑袋落地都不晓得如何身死,转投奈何桥头,做个糊涂鬼。想要活得轻快些,就得尽绵薄之力,抱紧百琼楼这棵参天古木。”
其实道理当真是无人不晓,但即使如此,高庸胸中也是无端生出些憋屈气闷意味,许久都是蹙眉不语。
“要我看来,比试要比,信件也得叫掌柜的过目,那位云少侠终究只是位身手极好的后生,想要吃饱,还要凭百琼楼。”
五短身材的汉子说完这话,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不知怎的,双拳骤然之间便是泄去力道,再不愿多言半句。
而高庸也是犹豫许久,直到远远瞧见百琼楼华贵牌匾,才缓缓走到始终闭口不言,死死捏着那封家书眼眶通红的乔兰眼前,面皮改换许多次,将言语在肚中滚了七八滚,才是俯下身来,说了句对不起姑娘,旋即便是将那封厚实书信拿到手上,低头迈入百琼楼当中。
骑着青牛的少年好容易走到宅院中,也不行气,心血来潮往后院之中迈步而去,跌跌撞撞,摇摇晃晃,就索性躺到百花之中,沉沉合上两眼。
步醉心轻,得见远山如佳人,灵台晃荡,得窥世事无常。
好像很久以前便有人同自己说过这番道理,可有时候听道理实在听得烦心,再瞧瞧眼前诸般世事,所谓的至理也不过是纸上谈兵,大梦难醒。
由打弃剑乘牛过后,云仲总觉得自个儿念头散漫许多,再者因时时饮酒压制黄龙,一日之间也未必有三两时辰清醒,无暇他顾,但当真见过那等卖儿卖女的穷苦百姓,不知怎得,偏偏是骂不得,纵使是骂得,过后也要生出不少悔意。
峭壁枯草宁折不屈,但又如何能说,那些无水可汲无日月可见,终日低垂头颅的枯枝败叶,生来便无半点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