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时节,外丙城已然苏醒过来,有许多凭力道过活的赤膊之人,同样是坐到距韩江陵不远处,或是填填肚皮,或是已然开始饮早酒,但韩江陵却从来都是滴酒不沾,尤其是外出做营生的时节,更是不愿饮酒,不知是早年间瞧见过几回醉倒街巷醉汉的丑态,还是听腻了自家双亲因饮酒一事所生出的吵闹,饮罢一碗豆花,默默朝小楼里看去,直到小楼二层有香尘拂动,才是缓缓上前登楼,登时惹得身后许多壮汉讥讽谩骂。
许多外丙城中人都知晓小楼里住着位女子,亦知晓这女子来历甚大,大抵是同官衙里头的大人有莫大牵连,却不曾入谁人的家宅,头三载前落户在这小楼中,时常能有人见披黑袍者,趁夜踏入小楼当中,且总要在小楼外留几位练家子模样的侍卫,待到登楼过后,那位模样身段冠绝外丙三城的女子,总要亲手将小楼三层处的窗棂掩上,外头往来汉子,眼见其描眉画鬓,艳羡极了那位穿黑袍遮面皮的大人。
所以如今韩江陵大摇大摆登楼,自是要引得许多人腹诽谩骂,或许妒意更浓,纷纷低声言说怕是那女子瞧上了这模样不差的年轻人,更有许多荤素交加话语,不加掩饰落到韩江陵耳中,只不过韩江陵并不愿理会,步步踏上小楼,见过那位不施粉黛的女子,微微欠身,权当见礼。
“年纪轻轻,身子这般差,三日渔两日晒,若非用你很是顺手,这份许多人都眼红的营生,怕是还真轮不到如你韩江陵一般疲懒的人去做。”显然是多日不见韩江陵踪迹,女子嗔怪得紧,瞥过两眼前者,知晓又是难以在其眉宇里头瞧出甚波澜,倒显得自个儿自讨无趣,不觉间再添过两分羞恼,瞪过眼男子,
“不上前听话,难不成还要等我凑到你跟前?替我做事也有不短的年月,怎连规矩都忘却了,城中有本事的人不少,可并不见得仅有你韩江陵一人能做。”韩江陵连眉头亦不曾皱过,缓行两步坐到女子跟前,
“那是自然,在下亦不肯同银钱过不去,还敢问青花姑娘,此番要去往何处做差事。”衣衫簌簌响动,女子馨香发尾略微扫过韩江陵面颊,后者低垂眼睑默不作声,可还是微不可察将头偏过。
外丙城中,沉鱼落雁,但女子并不是孤芳自赏,如是多年来前来小楼当中领欢愉的达官显贵,从来不稀罕,而女子亦是存有几分心计,不知是同谁人攀上干系,将外丙城里事关讨要钱财账目的生意揽入自家,也正是凭韩江陵这等人,前去施展恩威手段讨要账目欠银,当中七成必要归还官衙,而余下三成,除却时常孝敬大人之外,大多用到描眉焚香,或是收揽如韩江陵这等打手上。
不得不说,有这份生意在,相比小楼卖笑意,当真要好许多,人人皆需应付人老珠黄的时日,付瑰茹此人倒的确是有几分本事在,何况给这些位登门讨债之人的价钱相当公道。
“怎么,姑奶奶还配不上你这病秧子?”正是韩江陵偏头的时节,付瑰茹倒是察觉出前者些许心思转变,并未后退,而是挑眉凑上前来,近乎将胸口压到男子面皮处,略有些挑衅笑道,
“在这外丙城里,能有何人不愿前来此地,一亲芳泽,连门头楼外的那些中瞧不中用的汉子,每日都伸长脖颈,恨不得借我关窗棂的时节,贼眉鼠眼打量浑身,你不过是个而立之年的药罐,怎反倒瞧不上本姑娘?”
“瞧上如何,瞧不上又如何。”韩江陵只觉好笑,于是随口反问。
“倘若瞧上,今日就不需你外出讨要账本,自当要将窗棂遮了,见见人间之外的好景象。可倘若瞧不上,往后生意照做,多出许多辛苦。”女子言辞浑然不似作假,只消抬两眼略微一勾,大抵天底下就无人能走出这座楼去。
前阵沣城正当中城主府处,忽有云雾升起。韩江陵走到楼下,手中握住一枚账本,抬头朝很远很远之外的内甲城上空望去,总觉得那团莫名而来的云雾很是惹人厌。
大概就像楼上那姑娘如今看自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