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议倒是不敢,倒是有心同乾将军问几句话,”瘦弱书生好容易凭双手中的手帕遮住口鼻,才堪堪忍下这番咳喘来,抬头同对坐的乾应台浅浅一笑,“战事有输赢二字,乾将军可曾以为,胥孟府有甚亏待之处,起初举事时节,大抵亦不曾言说过逢战必胜,莫说那张使得胥孟府失却胜机的战事,并非出自在下之手,即便是我亲往五锋山,
或许做的也不见得尽善尽美,能够全身而退,可遇战事有颓,怎就有如此多的埋怨?”
“部族只认疆域草场,并不曾当真对谁人俯首帖耳,大帅想来亦是心头有数,如若是胥孟府眼下依旧占有大元大半疆域,自是人人信服,而不会有半点此等言语。”
乾应台盯紧那位枯瘦书生的面皮,眼中精光流转。今日事善了,已是未必,但需将此话说出口去,才可使得这位书生有些许忌讳,而后再递去个台阶便是,毕竟是正值用人之际,料想这位书生虽是用兵绝艳,身后也无多少员猛将可用,既有此念头,自然言语相当直白,可相当令乾应台狐疑之处在于,这病书生的神情竟无一丝一毫变换,依旧是将布帕遮住口鼻,随后将那方布帕收起。
“其实乾将军对我而言,真没那么重要。”
往后言语,乾应台再不曾听到,只觉天地旋转,随后两眼圆睁,瞥见的却是那位书生的一双布靴,随即才是无边朱红色,与一声沉闷响动。
“不妨告知几位一件不得不认的事,部族行至此时,又怎会有回转余地?少赫罕既是要动族老,妄想维系本来格局,已是不能,何况是站到胥孟府这边的各部族,虽是胥孟府如今接管各部族,日后论及此事,尚能凭此理由搪塞,但不妨试想,覆巢无完卵这等道理,几位如今乃是胥孟府座上宾,日后未必就不是正帐王庭阶
下囚,何苦如此?”
乾应台人头落地,本已是将周遭将士心思浇灭,而随后书生一番诛心言,更是使得心思骤然缩紧,再难以起甚心思。
书生走出营帐的时节,依然是细雨霏霏,身后跟随的女子要上前替书生撑伞,却是被书生拦下,可依旧是不依不饶凑上前来,艰难将伞举过书生头顶,任由自身尽数露在雨中。
“大庭广众的,给你家公子留点颜面不成?”黄覆巢摇头苦笑,若说往日强提一口气,倒尚且可将女子推开,不过如今这副残旧山水,当真是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是站在伞下,“总归是淋不了几场雨喽,今日田地早应当有预料才是,怎就是迟迟不乐意笃信呢。”
女子满脸皆是雨水,抿住苍白发青的嘴唇,依然相当固执将伞擎到书生头顶。
也就是这场细雨之中,有近乎上千位胥孟府部族兵卒,遭书生一道令下,皆是身首分离,掘数丈深坑掩埋,且其上有山石压覆,携灰石盖之,将这场逐渐已是开始成势的大疫,凭这等最是酷烈凶残的手段强行压下,凡是有近来几日同身染疫病者同居同食者,皆不曾幸免。
渌州壁垒以西帅帐其中,温瑜正掐算时日,估量医者郎中数目,可到头来又是将毛笔甩出甚远,两指死死摁住眉心,抵住其中传来的阵痛,而后又是将两眼挪向那份相当厚实的许多张宣纸,抬手数次,最终还是
轻轻一叹。
世事如麻,尚且添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