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衙以内四座小楼,时常念叨着清心寡欲,常静常省的任轻乾缓缓放下茶盏,仰头向犹胜白莲落地的上空张望,虽说是往往这等落雪时分,按理说最能求静得静,无什么琐碎事困心,外出清积雪保全青泥口中街巷通行自如的人手,同样早早就安排妥当,至于那等顶微末的小事,则全然无需自己安排,事无巨细事必躬亲,却往往容易无意之间堵去旁人显功露脸的好时机,早就是朝堂内外看破不说破,约定俗成的规矩,按说事事都顺遂心意,更应当见此景心思澄明安稳。
但细想之下,在世之人,十中未必能有两三,徒留生来憨傻痴儿,能得一时福分,心无杂念,宠辱不见挂怀。
「真冷啊,以往在紫昊皇城,可看不到这般冷清的天色,大多要掩盖在层层叠叠的云层里,但眼下亲眼见过,总觉得心底同擂鼓一般不安宁。」
「兄长可曾缺银钱?」
清瘦的青轩楼主人突然开口,问得任轻乾一愣。
紫昊的朝堂官员,微末小职最是低浅的官职,或许凭俸禄颇有些吃紧,但如何说来都大抵是衣食无忧,或许是因多年前那位圣人穷兵黩武,一味抑制文官,因此才有这等景象,现如今文官俸禄,反而是要比武官高出不少来,又何况是任轻乾这等大员,虽是离了紫昊皇城,不过单论俸禄,却比以往更胜。
「可曾缺权势,想来如若是能将关外经营得妥善,再凭兄长在罗网一道之中的本领,哪日再回皇城,怕是如何都要跻身一二品,当然是不会缺的。」青轩楼主人同样没去看神情一时有些肃然的任轻乾,也是抬头向茫茫飞雪深处,「山间人移山倒海,念起摧城,正因不曾有制约山上人的手段,才会始终觉得惴惴不安,正是因未曾亲眼见过山上人究竟有一份多大的威风,总觉有些提心吊胆,依我所见,兄长所畏惧担忧的并非是修行人,而是事有未知。」
半晌过后,任轻乾才释然一笑。
孤身占去皇城近半张罗网主人,历来习惯将万事都牢牢攥住,大事小情,非议消息,如若蚊虫过境,皆是悬于罗网之上,尽可随意取用,再者说来官居四品,而尚有升迁余地之人,无论面上瞧来多是和蔼亲善,真到紧要时节,还是要将万事都摁到自身指掌以内的。
不过更惹任轻乾意外的,是这位最擅藏锋的青轩楼主人,两人相识极早,在任轻乾才跻身朝堂做芝麻大小官职的时节,青轩楼主人只是位在关外艰难乞活的小郎中,这般年月过去,高处相见,自是有些话不当说,有些话当说,但以其一贯以来的举动,今日并不该脱口而出这番话来。
「放眼人间,知己难求。」
人群散去的天公台处,有老道敞怀,袒露小腹啃一条羊腿,吃相极差,才不过三两口下肚,胡须处就挂满油光,依旧浑然不觉,以至于面颊处都挂起油霜,很快在这等寒天里被冻凝发白,仍是兴高采烈,神情快然。
而在天公台不远处凭空多出一座山来,倘如是有人目力能洞穿茫茫风雪与夜色,必能瞧见山上有道依稀可见的身影
,穿得同北境所有铺面生意里的账房一般无二,但两眼却是漆黑,山间反而多出两枚灯笼。再不远处,有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人,斜靠到天公台外一十八枚石柱处,同样在仰头望天,见愈发凶烈恰如烽烟的风雪压到人心头处。
距青轩楼并不远的一处客栈以内,剑客才收拾罢行装,便蹙起眉来,顾不得一旁姑娘闲扯牢骚,却是不知为何盘膝坐定,同样抬起两眼,凝望着这座北境数十年来都未有过的大雪。
很多事都会在这场奔袭而来,不依山水而存,肆意妄为扫峦掀檐的大风大雪其中,找寻到所谓的定数二字,但对于云仲而言,这等定数未免来得过于凶顽突兀,甚至于有些埋怨自身,为何不曾提早察觉。
夜深方知雪重,时闻骤折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