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齐则与大元全然不同,虽说文强无武弱,积弊已久,经大元风满楼搅动,不得不将扶武抑文一事推到风口浪尖处,起码眼下圣人意志,已是将其点明,可但凡有操之过急,或是猛药服下,必定要使得上齐动摇,如欲稳妥,未必大刀阔斧,或许更应当软硬兼施,文火炖煮,才最是贴合上齐境况。
「话讲得没错,不过为师还是要点明两句,」周先生从始至终都相当安静,听自家徒儿讲来,直到荀公子收尾时,才微微点头赞许,「照你所言,实则大元这位新主,算计得并无过多错漏,他强我弱时节,需事事缓和下来,明知不能胜却偏要硬接,不智之举,可要当我压过敌手时节,便竭力要快些,毕竟不只单单有早日收复全境,整顿黎民安抚苍生的考量,更是为
快一步将这等祸端铲除,好尽快赶在山雨前,替自己夯厚一份家业。立于不败。」
「上齐文强武弱,根深蒂固,倘如是动得太快,朝堂动摇,国本动摇,必不是什么好苗头,疾症在骨里,倘如是直白添一剂猛药,没准病人登时气绝身亡,可若是一味讲究温补,此消彼长,药力不足清理病患处,那此事就推行不得,何况但凡是有些见地之人,已然能够窥见到往后烽烟遍地,固然要放缓些,但快慢一事,本来不就是由你等把持?」
「高明庖厨擅控文火,医道圣手,知晓药力分寸,譬如一叶扁舟从十万山行至纳安,你要做的既不是撑浆点桩,使这扁舟离岸,也不是确保这扁舟靠岸,而是持桨划船,舟行快慢缓急,是顺流而下,或是逆流缓进,其中避让礁石暗流,火候才是关键。」
一席话恰好点在荀元拓最为狐疑处,可偏偏这次,周可法并没有多说,而是在最为至关紧要的点上,稍稍戳了一指。
「时隔多年过后,再掉过头来,你小子就会觉得眼前这事,实在是再容易不过。」
天色尚好,深冬时晚照斜阳,最容易惹人生出怜惜,狭窄巷子其中两户人家,飞檐隐生辉光,五色釉瓦衔头继尾,在冬阳播撒不遗余力里,缠镀上一重烫金底色,如此这般一遮,天地略无踪,更莫要说近在咫尺的皇城内院,不过仅能见这么一线天外,层层叠
叠,由暗色转为烫金般不那么炙热的冬时天穹。恰似笔墨勾描,泾渭分明,而又在极短暂的时节随流云变换,继破晓过后,再度归复到寻常天色,三点两抹奇异的明暗色泽,留为余韵。
「这片天地下,做事最容易的,需向上看,谁人在高处,谁人有时就可说了算,即使是世人往往加以所谓法度,所谓道义种种牵制,但若是跳出圈外,不曾立在局内,就要晓得冷眼旁观时,看得更为明朗清楚,上位之人下定心思做这件事,当然不会有多难,尤其此地是继大齐国运的一方皇城,圣人握持的权柄,远比大元等诸地更为牢固。若是连这等白得的功业都抓不住
,回头出去可别说是我徒儿,忒丢人,让为师这张老脸往哪搁。」
「之所以你觉得此事棘手,并非是畏惧此事本身,而是对于身在高位应当如何自处害愁,也难怪有此念头,寻常人都是先步入府上,再踏足内院,而你却是先登内院,而后再去往府中,由奢入简,先做了圣人器重青睐的来客,而后再步入朝堂,当然起初手足无措。」
正如周可法所言,青柴其中的荀公子,虽往日不见得贫寒,然而有这般泼天富贵压来,一时同样招架不得,只觉心头沉重,难免就有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心思,如今被自家师父戳破,相当尴尬咳嗽两声,最后还是嘿嘿一笑。
「那哪能瞒得过师父法眼
,师父到底是师父,哪怕日后徒儿官居一品,还是比不得师父学富五车俊逸超群。」
「不错不错,有长进,那为师可就接下这一记马屁了。」
许久不曾见过的师徒二人相视大笑,眼中皆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侥幸,直至在豆花铺面里头的师娘久等两人不归,在巷子口外高声喊了声周可法,穿着身相当别扭衣衫的先生,才相当狼狈地连忙起身,缩头快步,携荀公子走出巷子,讪讪赔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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