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西边有个窄窄的不规则的小跨院儿,主要是牲口棚和菜园子。老三躺在炕上,翘着腿,双手交叉枕在头下,他望着屋顶,心思飘得远远的:刘妈手里有钱,只是对他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让他心寒,况且模样儿不如杨寡妇,年纪也大些;杨寡妇贪了些,只想要钱,不如刘妈正气,又有个儿子是个大累赘,如今儿子死了,要埋得一笔钱,他要肯出钱,大约杨寡妇就算到手了;刘妈知冷知热,手里又有钱,只是刘妈四十往上的人了,怕是生不了了,杨寡妇刚过三十,再生俩仨没问题,只是杨寡妇这个人……老三直嘬牙花子,心里摇摆不定,别看平时打牙嗑嘴儿的,可他要不拿出钱来,杨寡妇怕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要不拿钱,过了这个村儿怕就没这个店儿了,镇子上还有几个老光棍,万一别人一咬牙拿出钱来,煮熟的鸭子岂不飞了!这是刀下见菜的事,含糊不得呀!
起身给马添了料,老三还是拿不定主意:杨寡妇村哭得那么可怜,让老三的保护之意泛滥,可要在一起过日子……
老三辗转反侧拿不定主意,想吃又怕烫,放手又不甘心,只好从别的方面考虑:自己手里只有一百来吊钱,帮杨寡妇办个丧事怕不得二三十吊?这时候俭省不得,必须打肿脸充胖子,办了丧事一年半载怕也不好婚嫁,要是杨寡妇脸一抹拉不肯嫁——这种事这个娘们不一定干不出来——那可就是鸡飞蛋打呀!
……
刘妈烙饼一样翻来覆去睡不着,那个杨寡妇为人刻薄狠毒,嘴甜心苦,可是男人们就是吃这一套,几盅猫尿一灌加上几句甜言蜜语,那老三怕是连南北也分不清了。寡妇日月难熬,要嫁要招也都说得过去,堂堂正正地再嫁也算,偏只把腥味儿逗猫,这个那个的推三阻四不肯,只是哄他的钱,跟暗门子有什么区别!偏是这个老三怎么也舍不下这个女人!这样一个粘粘糊糊拿不起放不下的窝囊男人,想他做甚!罢了,不想了,睡!
杨寡妇直勾勾地望着供桌上的长明灯,旁边草铺上几个帮忙守夜的本家东倒西歪地睡下了。杨寡妇的心彻底的碎了。丈夫死时她虽难过也有限,她看不起那个男人,他死了她并不十分伤心,倒有解脱之感。这回不一样,她的儿子大拳大脚的看着就是个样子!娘俩日子虽清苦心里甜。可笑那几个不自量力的臭男人,给他们几句好话听听,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也不瞅瞅自己那个死猫烂狗的样子配做我家阿牛的后爹吗?要不是生计实在艰难,她会拿好听话儿换钱?要不是为了给儿子多攒点儿家底她会自甘下贱?一切全完了,阿牛撇下她走了,她的一切算计全白费了,只落下了个坏名声。都是那个小贱人害的,老天也不长眼,阿牛就是被这个小贱人妨的!阿牛明天就要孤零零地躺在阴凉黑暗的地下了,这个小贱人想好端端地活着,没门!杨寡妇牙咬得咯咯响,活象一头失崽的母狼,她闭上眼,近乎疯狂,把一切的狠毒关进心里。这事没完!没完!谁也别想好,吕家那小子别想,小贱人更别想!
听着柳叶儿沉沉睡去,刘妈帮她放下帐子,将灯端到炕桌上,铺开自己的被褥,从炕柜里取出她的针线笸箩,就着灯开始纳鞋底子。鞋底子长长的,刘妈虽说是大脚,也绝没有这么大。黄昏昏的灯光,遮去了刘妈脸上粗砺的岁月痕迹,白发也隐入了乌发中。
十年前,老河沿决堤,刘妈抱着一个吃奶的女儿逃出命来,后来又找着了一个没成年的小叔子,丈夫儿子公婆杳无音信生死不知,她只好带着两个孩子开始逃难,一路上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瘟疫横行,颠沛流离中先是女儿不行了,大人都没东西吃哪有奶喂她,刘妈在女儿小小的坟头前哭得晕死过去,后来逃到石桥镇,小叔子也病得不省人事。埋了小叔子后,刘妈痴痴地站在河堤上,一直没往下跳。后来有好心人把她劝下来,恰好镇子上霍家医馆要找一个粗使婆子,就把她带过去试试,就这样刘妈便留了下来。刘妈并不是个优秀的女佣,乡下人粗手大脚地干不了描龙绣凤端茶递水的细致活,又不会小意儿殷勤讨好儿,主意又大,相比之前的老妈子实在有点儿拿不出手,好在人忠厚,手脚勤快,霍家便马马虎虎将她留下了,这一留十年便过去了。
十年里,不止一次有媒人来探她的口风,刘妈只是忠厚并不傻,明白做继室填房的难处,况且心里还指望男人万一能逃出命来,便咬定牙不肯往前迈这一步。
十年里,刘妈帮太太操持着嫁了五个女儿,迎来送往,大事小情的,都能靠得住,工钱从一个月两吊钱涨成了三吊。就这,刘妈也俭省得连衣服也轻易舍不得置一件,只捡众人的旧衣服穿,好在霍家的女儿养得娇,说是旧衣服总也有七八成新,抠抠搜搜的,总算攒够了三百吊钱。
家里赶马的老三,前几年闹伤寒家里只剩下他一个。要说老三这个人还是不错的,跟着老爷从京里流落回乡,又陪着老爷白手起家,老爷不仅把身契还了他,还给他买了一处小院儿,娶了媳妇,置了一挂车,让他出去自立门户。谁知一场伤寒又让他沦落成为孤家寡人,把房子卖了办完丧事后,老三彻底变成个酒鬼。老爷怕他出事又把他找回来,亲戚不亲戚,下人不下人地住下来,好几年才恢复得像个人了。二人同命相怜时倒也相对唏嘘,可要说两家合一家,刘妈还是有点儿迟疑,从心底里她有点看不上老三,刘妈希望自家男人是个拳头上能跑马的人物,站在他后面自己安心。
今天老三告诉她,杨寡妇可能想要闹事儿,想到老三可能跟那杨寡妇拉扯不清,刘妈心里十分不舒服。
“死了儿子还顾得上跟野男人勾扯,真不要脸!”刘妈恨恨地骂道,一失,针扎了手指,血珠子沁出来,刘妈不耐烦地将鞋底子扔进笸箩里:人家忙着跟寡妇勾搭连环的,你还有心思帮他纳底子,犯贱么!
房子西边有个窄窄的不规则的小跨院儿,主要是牲口棚和菜园子。老三躺在炕上,翘着腿,双手交叉枕在头下,他望着屋顶,心思飘得远远的:刘妈手里有钱,只是对他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让他心寒,况且模样儿不如杨寡妇,年纪也大些;杨寡妇贪了些,只想要钱,不如刘妈正气,又有个儿子是个大累赘,如今儿子死了,要埋得一笔钱,他要肯出钱,大约杨寡妇就算到手了;刘妈知冷知热,手里又有钱,只是刘妈四十往上的人了,怕是生不了了,杨寡妇刚过三十,再生俩仨没问题,只是杨寡妇这个人……老三直嘬牙花子,心里摇摆不定,别看平时打牙嗑嘴儿的,可他要不拿出钱来,杨寡妇怕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要不拿钱,过了这个村儿怕就没这个店儿了,镇子上还有几个老光棍,万一别人一咬牙拿出钱来,煮熟的鸭子岂不飞了!这是刀下见菜的事,含糊不得呀!
起身给马添了料,老三还是拿不定主意:杨寡妇村哭得那么可怜,让老三的保护之意泛滥,可要在一起过日子……
老三辗转反侧拿不定主意,想吃又怕烫,放手又不甘心,只好从别的方面考虑:自己手里只有一百来吊钱,帮杨寡妇办个丧事怕不得二三十吊?这时候俭省不得,必须打肿脸充胖子,办了丧事一年半载怕也不好婚嫁,要是杨寡妇脸一抹拉不肯嫁——这种事这个娘们不一定干不出来——那可就是鸡飞蛋打呀!
……
刘妈烙饼一样翻来覆去睡不着,那个杨寡妇为人刻薄狠毒,嘴甜心苦,可是男人们就是吃这一套,几盅猫尿一灌加上几句甜言蜜语,那老三怕是连南北也分不清了。寡妇日月难熬,要嫁要招也都说得过去,堂堂正正地再嫁也算,偏只把腥味儿逗猫,这个那个的推三阻四不肯,只是哄他的钱,跟暗门子有什么区别!偏是这个老三怎么也舍不下这个女人!这样一个粘粘糊糊拿不起放不下的窝囊男人,想他做甚!罢了,不想了,睡!
杨寡妇直勾勾地望着供桌上的长明灯,旁边草铺上几个帮忙守夜的本家东倒西歪地睡下了。杨寡妇的心彻底的碎了。丈夫死时她虽难过也有限,她看不起那个男人,他死了她并不十分伤心,倒有解脱之感。这回不一样,她的儿子大拳大脚的看着就是个样子!娘俩日子虽清苦心里甜。可笑那几个不自量力的臭男人,给他们几句好话听听,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也不瞅瞅自己那个死猫烂狗的样子配做我家阿牛的后爹吗?要不是生计实在艰难,她会拿好听话儿换钱?要不是为了给儿子多攒点儿家底她会自甘下贱?一切全完了,阿牛撇下她走了,她的一切算计全白费了,只落下了个坏名声。都是那个小贱人害的,老天也不长眼,阿牛就是被这个小贱人妨的!阿牛明天就要孤零零地躺在阴凉黑暗的地下了,这个小贱人想好端端地活着,没门!杨寡妇牙咬得咯咯响,活象一头失崽的母狼,她闭上眼,近乎疯狂,把一切的狠毒关进心里。这事没完!没完!谁也别想好,吕家那小子别想,小贱人更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