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大师也太过谦逊了。”林貌道:“大师当然是身无长物的行脚僧人, 但大唐的行脚僧人,又怎么能与寻常的和尚相比?待到大师抵达那烂陀寺时,恐怕天竺各国的国王正千盼万盼, 就等着有个大唐的和尚, 为他们疏通关节呢……”
他这句话也并非虚妄。纵观《西游记》原文, 如果其中涉及神魔妖怪的内容, 基本可以归纳为“唐僧与他神通广大的徒弟“;那么牵涉凡间的种种事务,也可以总结为“御弟与他战无不胜的大唐”——全书一百回十来个国家,除了有妖怪撑腰胆大包天的蠢货之外,没有任何一个国王敢对大唐御弟稍有不敬,真正是呼来喝去,有求必应,到哪里都是王宫绝对的上宾。
以书中猴哥的话说,他们师徒是“上国之使,不拜下国之君”,走到哪里从不委屈,向来与国主平起平坐,分庭抗礼,可谓赚足了牌面。
……不过,要是以出身地而论,猴哥应该是东胜神洲傲来国人——猴士罢?这么顺溜就转为大唐国籍,真没有什么问题么?
而今大唐对突厥的胜利已成定局,军威之下所向披靡,那赫赫威名会迅速沿着丝绸之路流布扩散,牵动万千。届时,不但西域的高昌、回鹘等心扉动摇,不可自制;就连天竺的小国,恐怕也要抱一抱李二陛下那粗壮之至的金大腿了。
——当然,若以原本的国力论,即使远方小国表示臣服,大唐也无力约束,不过稍稍羁縻而已;可一旦有了外力的注入……
林貌很和气的说:
“如果大师不相信,在下也可以为此作保,绝不叫大师空走一趟。”
玄奘法师当然不会不信,但沉吟许久之后,还是没有立刻应下。
“请施主容贫僧再思索一日。”他缓缓道。
林貌颔首:“那是自然。在下明日依旧在此恭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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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玄奘法师告辞而去,忍耐已久的狸花猫终于从草丛中跳出,奋力以尾巴抽打林貌的手臂,以此表示对大手子口出妄言的不满。
不过,抽了几尾巴之后,陛下又迅速恢复冷静,摆脱了被本能约束的愚蠢举动,重新跃到了石头上。
“你便这么看好这玄奘和尚?”他哼道。
“至尊何出此言!这怎么能说是’看好‘?这只能说是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林貌迅速狡辩,以皇帝陛下将来的话堵皇帝陛下而今的嘴:“再说,至尊难道不想经略天竺么?经略天竺,首在得人;而今朝野之中,难道还有比玄奘大师更为合适的人选?”
至尊想了一想,一时竟无法反驳。隋唐一脉相承,对外经略的绝对重心都在于漠北突厥,最多偶尔兼顾西域小国,当然不会留意万里之遥的天竺。数十年一以贯之的漠视,朝中连知晓天竺方位的臣子都未必能有多少,更谈不上什么出使的使节了。
当然吧,朝廷真要求贤,总能搜刮到人才。但以而今的形势论,这些使节出访小国,恐怕横暴凶蛮之处,就真要与昔日的汉使相差无几了……
今上不是孝武皇帝,一般没有灭国后砍人脑袋做京观的爱好,因此思来想去,竟真还是玄奘出马,更为稳妥。
一念及此,陛下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又出声发问:
“你特意叫朕到这里,不是为了要洞开两界的’门‘么?如今仅与玄奘交谈数次,便算了结了?”
不错,皇帝日理万机,国事繁杂,之所以愿意抽出这大半日的功夫在此消磨,正是因为大手子信誓旦旦的保证——林貌曾向陛下转述过魏征魏相公的说法,并曾信誓旦旦的担保,只要借助玄奘这位历史上的“大乘天”、“解脱天”,那么沟通两界的“门”就能进一步拓宽,从此无需仙丹的辅助,也能自由往来,再无阻碍。
这当然是无大不大的事情,值得陛下倾注心血,翘首以待。但以而今的局势看,又哪里有一点打开’门‘的影子?
林貌微笑:“陛下何必如此急迫?大乘天也好、开’门‘也罢,都不是外力可以强迫,必得要玄奘法师心甘情愿,由心而生出妙悟,才能无往不利、克成大功……”
开悟这种事情,当然是不能假借外力。要是玄奘法师并不愿意做这沟通中西的“大乘天”,那即使林貌再如何劝说,也是无可奈何的。
“那他会同意么?”
“当然。”林貌曼声道:“玄奘大师可不仅仅只是精通佛理的高僧,人家能从大唐孤身跋涉千里,安然无恙的抵达天竺,那人情世故之练达娴熟,思路之深邃高明,可不是寻常能比的。他不会拒绝圣天子的好意。”
……若以史实而论,玄奘大师千辛万苦返回大唐之后,首要的工作也并不是翻译他视若珍宝的经文,而是忙着以各种比喻歌颂皇帝陛下,称颂他为“握乾符,清四海,德笼九域,仁被八区”的转轮圣王,又倾尽心血,仔细纂修《大唐西域记》,不敢稍有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