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精密、高效、不计成本的投入,看起来倒是真心实意想搞一番工程。可这样偏僻的穷乡僻壤,真适合搞什么高净值项目吗?
这般深刻的疑惑,终于在数月以后得到了解答。
那时李哲忙于工作,对林貌家中的巨大工程并不甚关注。但某日他在家办公,那位曾有一面之缘的精干年轻人却登门拜访,并送来了一个精细包装,金镶银嵌的乌木方盒。
“这是客户托我们送来的礼物。”年轻人很客气的向他解释:“公司的老客户长孙夫人昨日下榻于郊外的民宿,因为不方便亲自过来,所以让我们带来这一件丝巾,稍微酬谢李先生往日照料的情谊。”
李哲茫然的眨眼,实在不知自己与这位莫名的“长孙夫人”能有什么交际——按理说姓氏如此稀有,他绝不该稍有遗忘才是;而且,仅看这盒子精细华美的装饰,这位“长孙夫人”也必定是品味不俗的豪奢人家,实打实的高净值客户;如此来历不凡的人物,又怎么会与自己结下“情谊”呢?
照料?他能照料这位夫人的什么?
年轻人戴上手袋,为懵逼的李哲展示这从未开封的礼盒。先前远远观望,还只能看见四角亮闪闪的金银装饰;而今就近谛观,则不能不被木盒上精心的描绘吸引——陈年乌木的质地深沉如墨、温润似玉,木质自身的纹理则被高明的工匠以朱砂与金粉巧妙勾画,沿着天然的脉络镂空出精细绝伦的牡丹蝴蝶图样;其形象之惟妙惟肖,近乎于振翅欲飞。
仅仅一个小小的木盒,便足以称为高贵精妙的艺术品。但这样先声夺人的展示,却未免又有喧兵夺主的嫌疑。毕竟,在仔细欣赏了如此精巧辉煌的工艺品后,区区丝巾恐怕已经很难激起足够的情绪——
年轻人掀开盒盖,取出内里的丝巾,轻轻在窗前抖开。
此时正值中午,夏日的阳光灿烂而浓烈。而当迎着阳光注目凝视这一块轻薄飘拂的丝巾时,李哲却不由长长吸气,乃至于小小向后退了一步。
没办法,在超越想象的美丽艺术之前,人类的心理是真会感受到某种实质性的冲击的。
与现代时尚常常流行的极简主义风格不同,这张丝巾的图案极为繁复浓烈,与寻常性冷淡风高端奢侈品极有反差。但风格的差异并不影响绝对意义的美感。当丝巾上那些流畅而鲜明的完美线条在风中尽情舒展身姿时,一切由现代营销所建立的审美观念,都未免显得苍白无力了。
不知是出于什么奇怪的考虑,丝巾上绘制的居然并非常见的花鸟,而是以工笔渲染了天女、凤凰、莲花等宗教意味极其强烈的图案,错综排列、花纹复杂,是古代祭祀时才会有的大胆色彩,烘托出飘渺而高远的气氛,远离红尘蝇营狗苟的烦恼。
李哲对古代神学所知寥寥,但丝巾抖动之时时,捧花的天女迎风飞舞,丝带随纹路飘逸挥洒,其尽态极妍、顾盼神飞之处,虽尔是古风工笔画神似而非形似的风格,但那种飞扬脱俗而玄妙高华的气度,依旧跃然绢上,仿佛真是神明垂青的剪影,迥然与凡俗的造物不同。
若仅以调性而言,这丝巾上的宗教绘画似乎更近似于敦煌的风格,线条婉转妩媚,动作婀娜多姿,兼具中原与西域一切作画技法的精髓。但敦煌的壁画毕竟已经经历过千余年光阴残酷的洗礼,昔日的华贵端严消磨殆尽,所残留的仅有不可释怀的遗憾与沧桑之美。而丝巾却不同,它所展示的是敦煌美学全盛时的样貌,毫无遗憾与磨损的盛大容颜,那种迥然超乎于人性,而近似于神明降临的绝顶美感。
……毕竟,敦煌风格的宗教绘画,原本也不是要迎合世俗人性,而是要取悦不可见的崇高神祇呀。
在这种超脱性的宏大美学之前,人类所感受的冲击是相当之刺激的。没有见过啥世面的李哲目瞪口呆,翘舌难下,直勾勾盯着这辉煌招展的丝巾不能反应。艺术之间犹有高下,与这样巧夺天工、放肆恣意的绣作相比,原本精致巧妙的木盒都难免显得庸俗匠气、不值一提了——所以那位“长孙夫人”的眼光果然绝无差错,人家派人上门送礼,便决计不会做出买椟还珠的蠢事。
年轻人手持丝巾,犹自在喋喋不休的解释,声称长孙夫人原本是想为他订做一件衣服,因为不知道尺码而无奈放弃,换为了这条特意绣制的丝巾;当然,丝巾的风格是长孙夫人自作主张,不知李先生意下如何?
如此委婉阐述数次,李哲却依旧两眼发直,怔怔出神;年轻人不能不开口询问:
“李先生觉得这么样呢?”
李哲艰难咽了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