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丛林中传来了尖厉而又高亢的声响,空谷传响,久久不绝,呼啦啦惊飞了成群结队的山鸟。这声响浑然不似活物,但起承转合中却又俨然有怪异的韵律。只是发声与回转出人意表,纯粹不可理喻。

当然,先商文明失落千余年,的确也没什么人能够明白古神含混而朦胧的呓语了——毕竟这些高贵的神祇是真的不怎么擅长享乐与斗殴之外的事情……但如果有足够经验的祭祀降临此地,大概听上两句就会面色惨白,再起不能。

古神那点混乱的理性并不支持他们做什么复杂的陈述,往往只有在情绪最为激动——极端喜悦抑或极端愤怒——时才会发出模糊的“神谕”。鉴于眼下的情形实在与“喜悦”沾不上边,那对面的愤怒就可以想见了。

神明狂怒到亲自下场骂街,这在殷商数百年祭祀中也是相当罕见的异象。或许只有商王武乙无道射“天”的举止,才堪堪能与之相比……而当日武乙射天之后,古神狂暴的怒火几乎摧毁了整个中原,将下了空前的旱灾,商人不能不俯首帖耳,举行前所未有的血腥祭祀来抚慰上神。这些祭祀的细节被殷都的后裔继承了下来,演变为后世鼎鼎大名的《桑林》之舞,恢弘礼制的代表。

当然,即使在经历数百年的改造与掩饰之后,流传至后世的《桑林》依旧带着昔日恐怖的气味……以《左传》记载,晋悼公在欣赏宋人《桑林》之后,便曾因惊吓致病,几乎不起——仅仅从这一丁点细节中,后人便能清晰判断出神明狂怒的严苛后果。

但作为直接干犯神怒的两位要犯,一人一猫倒并没有感受到什么特别的气氛。依照古代祭祀的记述,近距离聆听神灵的怒吼足以撕碎凡人的魂魄。可这嘶哑狂暴的吼叫回响了足足两分钟,他们依然好端端站在原地,只是眼巴巴注视着远处升腾而起的烟雾。

“我猜祂一定骂得很脏。”李先生皱了皱眉:“不过小心,祂应该快要过来了——”

话音未落,山谷的地面传来了轰隆的响动。那是某种沉闷、深厚,连绵不断的声音,在起伏中迅速扩散,震颤了方圆十里的地面。显然,在被轰炸到短暂断线之后,懵逼上脑的古神终于反应过来,以不知什么手段锁定了对祂抱有敌意的两只小小蝼蚁,从地底迅速赶来,意图发泄暗算的耻辱。

随怒火与声响一起爆发的是山谷中郁郁葱葱的草木;这些平静而无辜的植物在响动中起伏,颤抖着扭曲出绝对不该有的弧度——一切有情众生所在之处,即为古神法力无所不能之处;植被丰茂的山丘正是“稷神”施展神通的绝佳位置;只要稍加挑拨,潜伏在地底的草籽、树根、果实就能随祂一起破土冲出,化为防不胜防的暗器。

作为司掌农耕的古神,祂对这样的攻击实在是太过于熟悉了,熟悉到近乎于本能的地步……在久远的殷商时代,神明在震怒时发泄自己本性的暴虐,往往便会在凡人(人牲、祭祀、或者某个无意路过的殷商子姓贵族)身上催化各色种子,让植株寄生于血肉骨骼之上,缠绕血管撕裂肌肤,制造出各种狰狞而又恐怖的**——这些由人类与植物“共生”的怪异雕塑,是供古神取乐的经典艺术之一。

而今物是人非,封神之后千余年光景,难免令祂怀念起阔别许久的消遣……也正因如此,在催动成百上千的植株破土而出时,古老的“稷神”心中竟然生出了期盼;祂已经迫不及待,打算享受凡人那熟悉的惨叫了——

然后,祂就看到一面铲子当头拍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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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李先生提醒,在震动响起的同一时刻,林貌就坚决握紧了他的小铲子;他屏息凝神的紧盯着地面,等到某块土石忽然在摇晃中炸裂,蓄力许久的大手子立刻跳起,刹那间如猛虎下山,当头就是一铲!

“吃老子一铲!”他尖叫道:“老子铲死你这个哔——!”

感到自己一铲子拍中了某个软绵绵的东西,林貌赶紧用力往下一压,然后迅速跳开。他还依旧牢记着李先生的科普,当然不敢离这邪门的东西太近,万一沾上了稀奇古怪的草籽,那大概会搞出某些能留下终身心理阴影的场景。他憋着气小跑溜远,缩在一块石头后面打量自己的战果。

但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地面的裂缝处并没有什么扭曲的植物,除了一个软绵绵瘫倒在尘土中的木头小人之外,只有一点零星散落的种子。就连刚才震颤山地的响动也在悄无声息中停息了,只有一层灰雾漂浮在静寂的上空。

“不必紧张。”虎斑猫依旧正襟危坐、安之若素,只是仰头望着漂浮的光点——那光点依旧温和的闪烁着,看起来天真而又无害:“林先生,我已经告诉过你了,神力间的斗争往往能在相当短的时间里分出胜负;拥有更为先进力量的一方几乎可以轻易的碾压落后的一方,连周旋的余地都没有……所谓降维打击,大概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