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熟悉的声音轻轻呵了一声:
“娲皇宫的无色幻术?千变万化,永无止休, 能因人而异,随时显现出有情众生心中最为完美的面容……当年的九尾狐妲己最为精擅——娲皇座下的天狐, 到这里又有何贵干?”
白衣女子笑出了声来,刹那间仿佛鲜花盛开,自有千姿百态的妍丽。林貌连连眨眼, 心下却不由长长松了一口气;在放声大笑之后, 这位“天狐”依然很美, 但眉目顾盼之间, 已经没有先前那种魔魅一样的吸引力了。
“在下只是替娘娘跑腿传一个口信而已,顺带着见一见这位林先生。”她柔声道:“倒是大圣——既然不远千里跟到此处,又为何不现身一见?其实我也很想知道,大圣能在无色幻术中看到怎样的一张脸呢?”
大圣似乎笑了一声,语气颇为平淡:
“……你又想让我看见什么?色相因缘聚合不定,永远没有停歇的时候;你这样乐此不疲的变幻自己的那张脸,想要取悦的又究竟是谁呢?”
天狐面色微变,心下不由咯噔一响;心想这猴子在五行山下滚过一遭,心性倒真是大大见长,只怕真个斩尽心猿,得窥大道。倒是自己仓促试探,实在莽撞。
原来,娲皇宫千变万化的无色幻术,虽因妲己而暴得大名,引发种种暧昧的猜想。但究其本质,它却只是反躬自省的修心之术而已;无色幻象可以变化出令天下人都为之倾倒的美貌,但这样倾国倾城的美,吸引所有人的容颜,却唯独不会为它的主人停留。
美丽动人的容貌,到底是要取悦他人,还是要取悦自己?修炼无色幻术的狐狸,最终都要回答同样的问题。
如果汲汲于外人的评价,因幻化的外貌而升起调笑与戏弄的心思,那这法术的修为显然就不算到家。大圣一针见血,真算是刺中了天狐最大的软肋。
天狐默然片刻,只能老老实实开口:
“我奉陛下的旨意,到这里来提醒两位一些事情,牵涉到所谓’六天故气‘……”
她目光移动,瞥过了在泥地上瘫成一团的木人——这玩意儿被锤得筋骨断折,汁液横飞,看着活像是被人踩了一脚的癞蛤蟆。
林貌手持铁铲,尚在原地发愣;但眼见天狐神色怪异,心下不由咯噔一声:他忽然记起,若以上古传说为依据,娲皇陛下贵为创世之神,天然便有权力处置一切先天后天的鬼神;而自己当着娲皇宫使者的面将木偶锤成烂泥,似乎颇有越俎代庖的嫌疑。更不必说,李先生还虎视眈眈,要把这玩意儿捕获研究什么的……
他尴尬的咽了一口唾沫,但天狐注视片刻,却默默移开了目光。
“陛下让我送来口信,请两位千万要注意。”她慢慢道:“’六天故气‘复起,在星象上并非偶然;统合古神的力量,在世上是相当罕见的。”
她刚刚交待完,不知何处的大圣便啧了一声:
“’相当罕见‘?尊使何不直接点明身份。蛇无头不行,能令这么多古神俯首帖耳的,又岂会是泛泛之辈?想来想去,选项还真没有多少……”
说到此处,大圣忽的停了一停,随后才自言自语:
“——不过,虽说时殊世异,但到底是那个级别的尊神,就是咱老孙提起,也该带两分尊重才是……”
林貌小小抽了口气,不觉又攥紧了他的小铲子。虽然大圣同样语焉不详,但话里话外的暗示已经足够充分了。能让美猴王都保持尊重的神明非同小可,起步也得有个帝君的段位;如果再考虑到“统御古神”的种种形容,这搞不好——搞不好是上古“帝”一流的角色。
李先生道:“能否请尊使告知对手的名姓呢?我们也好有个准备。”
天狐缓缓摇头。
“请恕我不能。”她低声道:“这位尊神并没有姓名,恐怕也不会记载于任何典籍之中;对祂的一切描述,都只能在星象的变动中推测。”
林貌迷惑的眨了眨眼,不能不暴露自己的无知。他重复了使者再三强调的关键:“……星象?”
天狐道:“以娘娘的口谕,似乎与北极星辰多年的偏转有关。”
说到此处,她也稍稍迟疑了——娲皇宫统御三界,不是那些游戏人间举止古怪的隐士散仙,没有什么谜语人的爱好;既然主动遣侍女为凡人示警,就一定会将能够告知的信息交代清楚。但问题在于,为了解释所谓的“星象变动”,这一次警告中夹杂了大量艰涩而又复杂的专业术语,从先商之时岁星、辰星的沿革铺陈阐述,夹叙夹议,引证丰富,洋洋洒洒将近千余字之多。
这显然是青鸟们的手笔;这些侍奉娲皇笔墨的神鸟博古通今,顺手便为女帝陛下寥寥数字的口谕写下了长篇大论的注释。但同样的注释落到奉命传信的狐狸手中,那简直就是匪夷所思的天书——如果李淳风、袁天罡在此,那大概花费一两个月仔细研读,还能有所斩获;但天狐们却实在没有这个本事。就算真要她开口解释,那也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