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深冬韶光如同鎏金,尽铺于眼前。正座的娘子绿衣如修竹,挥毫而书,而她侧手坐着的郎君,轻援翰墨亦笔耕不息。屋内一片安宁,唯听见炭火轻响和落笔时的沙沙声。
写到一半,李休璟抬首望向裴皎然。她手里初握着的紫毫,早被他换做了羊毫笔。此时那翠玉描金凤纹笔管,衬着她那冰玉修长的手指,更为惹眼。
目光悄往上移。眼前人雪颈微垂,双眸半敛,手中运笔不见停顿。
李休璟舔了舔唇。他在想这双手若是抚于身上,落于别处,是不是当别有一番滋味。但他仍压下那抹不该有的绮念,继续提笔而书。
他在给众人写军功。军中录事昨夜已将军功册呈交于他。待他批复过,便可送到吏部考功司。
其上所记,当属裴皎然功劳最大。可她丝毫不在乎这些旁人所喜的军功。守城斩将,可为上等。
轻吁口气,裴皎然书成搁笔。看向尚在奋笔疾书的李休璟,莞尔,“刺史在写什么?”
“军功授勋。”瞥了眼案上那方砚台,李休璟微笑道:“没墨了,劳烦明府替我研会墨。”
闻言裴皎然挑了块墨锭,在旁研墨。她运腕轻柔,浓却仍有厚色泽至她指下殷开。
趁裴皎然垂首研墨的功夫,李休璟偷偷瞥了她一眼。他总算明白为何世人常言,在朱颜绿鬓相伴下视草,红袖添香于旁,世上眷属疑仙莫过如此,如何不能得文章华国。
思绪至此,他运笔又快了几分。
“刺史觉得是内库富庶还是国库富庶?”裴皎然柔声问道。
突然其来问题,让李休璟手上动作一顿。
“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李休璟翻了一页纸,继续写到,“战事不停,国库空虚。内库又能丰盈到哪去。”
把玩起手中羊毫笔,裴皎然舒眉,“若是户部和御史台去查,内库也未必会干净到哪里去。可是有人敢查天子内库么?”
不敢的。
内侍省正当红,谁敢冒着龙颜震怒的危险去上奏弹劾天子近侍呢?更何况谁也不能保证内库充盈,其中是否有天子授意。
“刺史可记得徐谏之的《谏迎佛骨表》。”
“今上笃信佛教,五年前曾令张让押宫人三十三,前往法门寺持香花迎佛骨于宫内,供养三日。”李休璟顿了顿继续道:“彼时天下对此事趋之若鹜,王公士庶,奔向施舍。至于百姓则废业破产,烧顶灼臂以求供养。那时徐谏之正任刑部侍郎,他拥儒抑佛,反对佞佛。上奏疏谏阻陛下,却被贬为潮州刺史。而张让也因迎佛骨之功,渐得今上信任。”
佛至两汉时传入中原,在南北朝时发展至鼎盛。北魏入主中原后,大力修建佛寺,以至天下佛寺多达三万余座。最终导致北魏人口大大削减,而兵源不足。
待得元武帝登基后主持灭佛,勒令僧侣还俗。可惜元武帝死后继位的文成帝,又下诏恢复佛寺,并且大力主持修建佛窟,以至佛教再度昌盛起来。而北周武帝宇文邕得位后亦效仿太武帝,下诏不仅断佛、还诛道,二教经像悉毁,罢沙门、道士,并令还民。并且禁止诸淫祀,礼典所不载者,也尽除之。
唇梢挑起,裴皎然目光微冷,“所以宗教用的好则好,用得不好则是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