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消息传到长安时,已是深冬。今年长安的雪来得格外早,太极宫的青瓦上覆了层霜。
默默合上手里的邸抄,裴皎然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文牍。李休璟得胜归来,于她而言虽然是好事,但是同样也是坏事。
有时候太过耀眼的光芒,悉数加着于身上并非好事,反倒会成为催命符。
在手中文牍上签上她的名字,裴皎然揉了揉额角,踱步至窗前。凭窗远眺向积雪的屋檐上。
成为中书舍人最大的好处,约莫是在拥有话语权的同时,还拥有一定的事权。能够在奏疏上提出初步建议,或多或少能影响到中枢发出的决策。
这一月来,经她起草的制书已有将近十余份。其中有一半是采取了她提出的建议。眼下她除了专掌机要外,还会以知制告的身份来起草制书。
“裴舍人,还有几天就是元日了。您今年运气真好不用值宿。”一书吏笑道。
闻言裴皎然莞尔,“今年是朱玫当值吧?”
“是呢。”书吏一面把她所指的文牍抱走,一面回话,“朱舍人已经连着当值两年了。”
“这样啊。那我同他换一换吧,反正我一人在长安也无聊。”
“诶?裴舍人不用同家人过年么?”
“不用啊。”裴皎然移步回到案前斟了盏茶,双眉舒展,“我家人并不在长安。”
她这是真话。她真不知道她阿耶阿娘去何方游历了,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去了何方。
书吏一脸惊讶地看向她,裴皎然却啜饮了口茶水。双手贴着杯壁,贪婪地汲取其上热意。
今年真冷啊。
一眨眼便到了元日,随之而来还有得胜归来的神策军。魏帝在承天门前接受了百官和各地的奏表朝贺,并且亲自发敕奖赏了神策军众人。
夜里的长安城笼罩一片喧嚣中,裴皎然却从公厨顺了壶剑南烧春回来,坐在窗边独酌。
那日朱玫听说她要和他换值,十分高兴。说是等年节过完,他要请她吃顿饭,以示感谢,但她却婉拒了朱玫的好意。她此举是有私心的。
她想趁着值宿的功夫,好好算算明年的度支国用。此前无意一瞥,她发现户部已经开始捉襟见肘。倘若不能想出个法子来,只怕又得再增加抽贯。
饮完坛中酒,裴皎然悄悄把空酒坛还了回去。若无其事地踱回了中书外省的公房,提笔计算着户部呈上来的奏抄。
烟花在长安头顶的夜幕里次第绽开,爆竹声透过朱墙重檐传到了太极宫每一个角落。
一直到子时,喧嚣声才散尽。此时裴皎然亦搁下笔,深邃如同古井一般的眸中闪过讥诮。
看着刚写完的度支国用计划,裴皎然启唇吹干了墨渍。将其小心叠好,塞进了书箱中。
她这个计划颇为大胆,想要顺利推行。必须找到一个在朝中能说得上话的人,与她共同把注意打到僧尼身上。
否则只怕那些僧尼和信众,就得先跳出来把她吃了。
当冬阳罩在太极宫上空时,冷寂无趣的值宿终于过去。
和次日来值宿的官员交付了中书外省的事务,裴皎然这才得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