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婢子去外侯着,裴皎然脱衣迈入泉池里。一个时辰后,她才从水里出来,换上搁在一旁的襦裙。等绞干了头发后,才唤了婢女进来替她绾发。
“李休璟呢?”裴皎然问道。
闻问婢子低声道:“郎君还没出来。女郎您可以先去用膳。”
等裴皎然绾完发前往庄内凉亭没多久,李休璟也来了。夏季雨多且闷,所以二人飞快地用过晚食,便换去了屋内坐着。
“左藏现在的情况如何?”李休璟道:“要是三镇那边起兵反叛,你可有所准备?”
她这几日呆在户部除了核算明年的支度国用外,还粗略的统计了一下左藏可支配的钱加上神策回易务的钱,能够支撑多久。满打满算也才只有三个月,很显然三个月根本不足以收复三镇。
裴皎然叹了口气,“目前来看只能支撑三个月。所以我只能边打边给,尽力去筹措军费。实在不行,就对地方豪强下手。他们手里可是有不少钱。”喝口茶她继续道:“两税法推行至今已有数十年,早就是积弊丛生。有不少地方豪强强买百姓的土地,却不转税。所以朝廷的税还是落到百姓头上,而他们还是不用缴税。百姓是邦本,朝廷还是要尽可能地顾忌他们。”
这些日子各州府都在和她哭穷,要朝廷给钱。可她仔细一比对,发现这几年各州府的税收都还算尚可。他们哭穷的原因无非就是想拿钱进自己的口袋,这些钱根本就进不了百姓之手。
“可按照目前的情况,霖雨害稼,恐怕又会有涝情。按制今年得免税,不过我倒是觉得与其免税,好不如不免。反正朝廷再免税,这些富户对百姓该有的剥削还是会有,而且比起免税来说,让国库充盈才是最好。”李休璟沉声道。
虽然他也明白民为邦本,百姓经不起过度的剥削,但到了自己手里又是另外一回事。
“也不能这么说。朝廷在赈灾上一向都有规定,今年这税要是不免的话,反倒容易激起民怨。此前在瓜州的事你忘了?”裴皎然微微一笑,“而且翻阅史书,历来哪有商人能够反了天的?士绅不好拿捏,富户们还是能够拿捏的。让他们把钱吐出来,国库自然也会好上许多。”
世家和富户皆属于豪强,然世家比后者更具名望,又常常与当地官府合作。后者虽然也有财力,但和世家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所以历朝历代的执政者对世家豪强的打压,都不敢过大,只能把他们控在皇权可控的范围内。
见李休璟不说话,裴皎然牵唇,“我翻了各州常平仓的账册,储粮情况尚可。按制州县的羡余钱也可拿来做赈灾之用,另外军资粮储也可用来赈粜。所以只要底下不闹幺蛾子,左藏便不会有太大的压力。但是实情如何你也知道。”
虽然朝廷拨了粮食给百姓赈灾,又同意蠲免赋税,但是这些政令也未必能完全落实到灾民身上。而两税三分,意味着留州留使的钱都不在中枢的掌控范围内,地方官可以随意支用这笔钱。一旦地方出现无力养恤的情况,朝廷无法放任百姓不管,所以便有可能发生借粮之事。
总而言之,地方在赈灾上掌握的事情远比中枢多。而有些地方官奉行难民聚啸成患,需以雷霆手段摄之。亦或者有恶吏剥削于民,使赈不得及,使蠲不得获,使诏不得闻。
“要了解实情,必须有人出任宣抚使前往受灾地,协助朝廷制订政令。”李休璟看着她道。
“所以要是有涝情的话,我打算向陛下请旨出任宣抚使。”察觉到李休璟眸中闪过的犹疑,裴皎然笑了笑,“这些刺史平日都威风惯了,寻常人他们未必会放在眼里。但是我还是有资格和他们去桌上谈一谈的。”
这一点倒不是她夸大,而是她如今户部侍郎加衔参政知事,除了能让她正儿八经的参加政事堂的会议外。更多的是拥有了宰相的部分权力,能够上到地方的牌桌上去和这些地方官和当地的豪强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