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表送抵奉天的时候,裴皎然正在向魏帝禀报金、商运路所送物资的数目。这次送来的物资没有很多,却足以解燃眉之急。
“裴尚书当真觉得朕不该将这些赋税,纳入大盈琼林内库?”魏帝冷着脸问道。
闻问裴皎然颔首,“是。缘由臣已经说得很明白,眼下兵乱未除,还是要以安抚军士为重。陛下若是能苦自己,而赏众将,众将必将全力拥护。”
“哼,你倒是能说善道。”
“臣上不负天子,下不负吾所学,不恤其他。”裴皎然微微一笑。
“你说秦怀义这份奏表上写的是什么?”魏帝看着她,刻意放缓了语调:“那日是你去秦怀义那边宣旨的吧。裴卿,你觉得他有没有反心呢?”
魏帝连着两个问题落在耳畔,裴皎然眼中聚起思量。
“臣闻秦节帅回师路上,多次上奏进言陛下罢免王玙相位。而河朔诸镇与独孤峻兴兵的缘由皆和王玙有关。昔年汉文帝杀晁错,因而平七国之乱。”抬首迎上魏帝审视的视线,裴皎然莞尔,“今日您即便不杀王玙,若不能将他贬官,只怕仍有遗祸。而今借秦怀义之手将王玙贬官,既能平息秦怀义的不满,又能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将来史书上也不会过多评判陛下此举是否不妥。”
裴皎然的声音顿在此处。
魏帝垂眸不语。这是君臣二人此前达成的密谋,无论能不能收复河朔,王玙都会被作为脏手套推出去。侍立于君王身侧的张让,则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裴皎然。
屈指叩着案几,魏帝眼藏冷意。裴皎然则是在做切割,把他这个皇帝从此次的兵变之中摘了出去。从而推到了事先选定的棋子王玙身上,而同时又巧妙地回答他另外一个问题。秦怀义的不满来源于王玙,只要王玙能够离开中枢,那么秦怀义就会乖乖平叛,不会造反。
这些话说的颇为刻意,却又不得让他正视一个事实。唯有舍弃掉王玙,才能让这场因为权斗而挑起的矛盾停息下去。反之则是兵祸仍存。
魏帝掀眼,语调疏漠:“行了。替朕拟一份罪己诏。虽说相者燮理阴阳,但是朕身为天子,不可不自省。另外你再拟旨,贬王玙为新州司马。”
“喏。”
裴皎然敛衣叠步退出。她知道这是魏帝作为帝王给秦怀义最大的让步。
就在魏帝贬王玙为新州司马的第二日。滞留鲁店已有大半月的秦怀义终于引军赴便桥。
于此同时,从河朔战场回来的李休璟也率领神策军抵达了东渭桥。
神策军营里。李休璟寡着一张脸,双手交叠撑着下巴,在他面前搁了份给他加衔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制书。
制书上是裴皎然的字。原本这事轮不到她一个户部尚书来做,可偏偏她还是写了。虽然是中规中矩的馆阁体,但是他总觉得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一种挑衅来。
移目看向负责送信的吏佐,李休璟试探性地询问道:“裴尚书,没有话让你转述么?”
“李将军,裴尚书事务繁忙。微臣也见不到她几面。”吏佐拘谨道。
李休璟蓦地挑眉,裴皎然分明就是故意为之。让人觉得她忙得不开交,却偏偏还要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替陛下给自己写制书。提醒他,她的存在。
遣人送走了来使,李休璟垂眼看向案上的制书。他在定州的时候,听说严令姚反了,魏帝奔向奉天。他便觉得此事多半是出自她的手笔,而今王玙被贬,越发让他确信这个想法。
思绪至此,李休璟不禁一叹。自己或许该庆幸,自己是他的盟友。否则他真要和毛德祖一样,死在战场之上。
不过他既然回来了,总得想她讨她此前欠下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