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裴皎然颔首,秦怀义解奉天之围是实打实的功绩,可是他逼魏帝贬谪臣子于外也是事实。真要让他领了大功,又得了独一无二的封赏,无论是对于中枢,还是对于皇权而言都算不上好事。而秦怀义本身就是朔方节度使出身,朔方是军事要塞,他得到的封赏越多,意味着朝廷对藩镇的利益割让也会越大。
她此前精心谋划的一切,都会因这泼天的封赏而变化。其余诸镇的野心,也会因此生出来。
“真累啊。果真入了朝局,就没有一件事情是轻松的。”裴皎然移目望向碟子里黑漆漆的酱菜,往粥里夹了些许,“这要是江淮的漕运通了,事情会更多。陛下在奉天许诺众人的封赏,指望吏部是不行的。多半又得落到户部头上。想到要封赏,我就心痛得很。”
那日奉天城陷入苦战,她在乾陵祈风。并不知道城中情况具体如何,之后听说陛下为了激励众将。特意拿了许多空白告身出来,作为嘉奖,没有空白告身,就让他们写在有功者的身上。君无戏言,没有这些人舍命相护,奉天未必能守住。这时要安抚这些人,只能由户部出钱给予赏赐。
李休璟瞥了裴皎然一眼,往她碗里添了酱菜。毕竟军中的酱菜味道还是不错的。目光顺着她绛唇,移到了雪颈上。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岂料她的目光看了过来。他偏首就着刚才的话题继续道:“户部捉襟见肘,长安内库的钱却取之不尽。独孤峻为了拉拢军心,大量的赏赐众人,连我阿耶也不例外。不过阿耶他没接受。”
他知道阿耶没离开长安以后,偷偷派了细作混进去,打探情况。得知了一个在他意料之中的消息。独孤峻的大把大把的赏赐,都没把内库的钱用完,足见内库之富。
“我替独孤峻砸开的内库。作为交换他不许动长安百姓,也不许针对城中无辜者。食君禄,自然会有苦衷。”裴皎然默默道了一句。
尽管她有她的谋算,但是她并不希望屠刀落到无辜者身上。也不希望长安沦为苏、祖二人乃至侯景时的惨状。毕竟长安是朝廷政权的中心,一旦损毁惨重,则国祚难存。
“内库的钱用不尽未必不是好事。等收复了长安以后,这些都是能从张让口中夺食的筹码。”裴皎然小口喝着粥,“还有秦怀义那,我还是不太想重新拨粮给他。不过么……这件事你还是得自己看着办。粮给了,你这个神策将军也不好做。”
这件事除了是她本身和李休璟之间的利益联盟外,更多是出于自身权力的考量。她并不希望秦怀义太顺心。
李休璟闻言皱眉,顺势看向她。他好不容易才见到她,可是看她如今的样子,大有着急回去的意思。
“放心,此事我知道该如何。”李休璟起身凑近她,“不过我想请你多待几日。你这宣慰使可不能厚此薄彼。”
话落耳际,裴皎然眯眸,“厚此薄彼?本来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安抚朔方军,突然安抚神策军,算什么道理。岂不是平白惹人非议?”
李休璟一笑,“谁敢非议裴尚书?再说了嘉嘉你我好不容易见面。之前那些账,不该好好算算么?”说完他促狭地看她,“我先去营里检阅了。等我回来再慢慢说。”
“哦,那我得出去一趟。”避开李休璟的视线,裴皎然漫不经心地道。
“嘉嘉,今日还要出门么?”
“是啊。”
李休璟沉眼看她,不禁想起了昨夜。
她拥着他脖颈,缠绕着他。她回应着他的索求,但眼中却流出漫不经心,连带着嘴角笑意也透着讥诮。他也不管,轻而易举地寻到了她脆弱处,一点点抬着她贴紧自己。然而最终还是自己在攻城略池中,一步步深陷进她的陷阱中。
“不用歇一会?昨夜挺累的。”看着她,李休璟欲言又止。
“玄胤过于生疏,难怪会累。”裴皎然伸手推开他,“你歇着吧。我得出去一趟。”
生疏二字入耳,李休璟眯眸。她这话颇有几分对自己能力不足的抱怨。顺势拽住了裴皎然衣裳,用力一拉。将她重新扯进怀里,欺身而上。
掀眼懒洋洋地看着他,裴皎然莞尔,“大白天的,你想做什么?”
李休璟闻问笑而不语,反倒抱起她。重新将她安置在行军床上,轻吻她。绯桃之上又添绯桃,艳色更重。
折腾了裴皎然一会,李休璟才直起身。指着床榻上,微微一笑。
“出去前总得把这些东西给解决了吧?”
扫了眼斑驳被褥。裴皎然利落地起身,绕过屏风。再度回来时,她手中捧了方砚台往被褥上一淋。原本的旖旎风光,悉数变成了墨香满榻。
“玄胤挑灯夜读。这般好学,实在是叫人佩服。”
也不等李休璟反应过来,裴皎然已经大步出了营帐。
细嚼着挑灯夜读四字,李休璟忍不住一笑。
还挑灯夜读?他昨天晚上读什么?
只是和她酣战了几个回合,可是这些话又不能说出去。原以为是他赢了。可如今这么看反倒是他输了。
叹了口气,李休璟面露懊恼。自己昨夜就不该那么莽撞,且急不可耐。一步步落进她的陷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