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皎然起身行至沈云舟面前。垂首俯视着对方,唇梢挑起一丝弧度。
“是不是善政,得试了才知道。蠲免赋税我可以上奏朝廷,但州府也得有所作为。”裴皎然语调柔柔,“既得利益,自然也有代价。”
话音甫落,沈云舟一愕。他没料到裴皎然会突然转变态度,尽管她给自己设了条件。和对方交手几回,他也明白这看似文弱的中书侍郎,实际上执政能力极佳,且还能不断地给你挖坑。
沈云舟斟酌着开口,“若是代价是为社稷安,某也愿意承担。”
“倒也不是什么大的代价。”裴皎然意味深长地望向沈云舟,“江南淫祀猖獗,诸位都知晓吧?”
淫祀肆虐与这些年朝廷一再而三地对江淮一带,赋予各种苛捐杂税,导致江淮耕种数量显着下降。也是因为如此,佛寺和豪族便有理由大规模地兼并土地,以香积钱的名义借款与百姓,最终百姓无力偿还欠款,不得不沦为佛寺的奴婢。
同样百姓为了逃避苛捐杂税,会自愿剃度出家。大量的土地也落入佛寺手中,变为一座座崭新的佛寺。淫祀的兴起也和此分不开,当神佛起不到作用时,民间的杂神便容易因此兴起。
“这淫祀都是百姓自发祭祀。民间尚鬼好祀,古来有之。我等……”沈云舟看了眼裴皎然欲言又止。
扬州风俗尚鬼好祀,以至于一乡一里都有祠庙。
“一株千年树、随手画的琵琶都能成为享有祭祀的对象。”裴皎然缓步而行,“洪州的豫章树,因着从秦汉至今,便被当地人奉为神迹来看,远近皆崇敬。更有人以此为名来索要女妇,索要猪羊来供祭祀。后被云游道士以这神见不得杀害牲灵的名义所烧。也没有祸事降临洪州。”
“淫祀盛行,劳民伤财,浪费惊人。合州只是一个小小的璧山神,就要用大牢祭祀。州县都害怕降祸,每岁祭祀时,所烹宰的牛羊不计其数。”裴皎然走到门口,负手而立,“年年十月暮,珠稻欲垂新。可百姓因淫祀皆弃已成熟的庄稼不顾,任其零落烂于地上。致贫者淌铄,富无仓囤。然仍旧不知悔改,还以为是他们心不诚所至。我并非要以暴力制淫祀,但暴力可以制定规则。无序的暴力只会让局面更加糟糕,在有序的暴力所建立的规则,将引导局面走向稳定。”
沈云舟皱了眉,没有接话。
天幕中列缺一掠,恰落在裴皎然面上。她声音清越,“适时地运用暴力,再辅以温柔的手段。用时间做加持,未尝不能达到目的。”
裴皎然转头看向沈云舟。她和他讨论的不是该不该做这件事,而是要如何做才能让除淫祀的政令完美落地。
淫祀是百姓寄托希望之处,单纯的暴力手段并不能让此事禁绝。反倒会激起百姓逆反的心思。
“沈刺史你是扬州的话事人。其实对你而言,扫除扬州弊政是好事。”含笑望了眼沈云舟,“你说呢?我还有事,告辞。”
等沈云舟回过头时,裴皎然已经离开。
裴皎然一路骑马回了沈园,等到门口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管事率着仆役一盏盏把灯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