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师出须有名(1 / 2)

就在王远方他们率队出发的当天下午,沈敬丹听说赵新回来了,便带着个人过来找他。

重要的生意伙伴来了,赵新就算是再忙也要腾出时间应付一下。可等他见到跟沈敬丹一起来的人时,发现这个人完全不认识。

此人身高大约在一米六五左右,看上去大约三十多岁的样子。脸型削瘦,唇边和颌下的胡子都不长,一双丹凤眼倒是炯炯有神,只是长了一副扫帚眉,坏了面相。穿着一身北海镇发的黑色劳保服,头上的辫子却还留着。

“沈老板,他是.?”

不等沈敬丹介绍,那人拱手行礼道:“在下江腾麟,浙江杭州人,原本是‘黄升泰’的帐房。听沈老板提及海外风物,心生仰慕,故而随行,以观异域风物。”

赵新上下打量了江腾麟一会,突然开口道:“江先生是个读书人吧?”

“不敢当先生一说,在下的确上过几年私塾。”

赵新请两人坐下,正想叫贵生倒茶,突然想起那小子被自己留在富尔丹城了。于是亲自又给二人到了茶。见他如此做派,江腾麟转头看向沈敬丹,沈敬丹拈须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等赵新落座之后,便对沈敬丹问道:“沈老板,你们今天来有什么事吗?”

沈敬丹微笑不语,那个江腾麟却道:“赵大人,在下知道您很忙,不过我有一事相询。”

“请说。”

“请问贵部现在打的是什么旗号?”

旗号?赵新一愣,心说我去!自己最近都忙晕了,压根儿就没顾得上。不过这关你什么事?

沈敬丹像是看出了赵新心中所想,这才解释道:“江老弟的意思是,既然大人您打算和朝廷当面锣对面鼓的打一场,那就应该有自己的旗号。”

赵新故作轻松的说道:“这重要吗?我看有没有都差不多。”

江腾麟拱手道:“不然。赵大人,古语有云:‘君王讨敝邑之罪,又矜而赦之,师与,有无名乎?’连那个沆瀣一气的朝廷都知道宣告天下,是为了保卫龙兴之地、护卫国土才讨伐贵部。而您既然是堂堂正正的邀战,总要拿出个正理由吧?古人又说,师直为壮,曲为老,岂在久乎。所谓兵出无名,事故不成。”

江腾麟的意思赵新其实听明白了,也非常认可。古人出战总要讲个“师出有名”;而与之对应的,就是“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即便是当年满清进关,也是编了一个为明朝报仇的理由昭告天下的,以使自己师出有名。当初范文程在起草的榭文中说道:“义兵之来,为尔等复君父仇,所诛者惟闯贼。师律素严,必不汝害。”至于一开始努尔哈赤讨明檄文中的七大恨,早就给丢的一干二净。

古时候,不管是上山头落草的山贼,还是试图推翻当前政权的叛军,如果师出无名,你就无从动员,会导致士兵们不愿意为你战斗。

这也是为什么中国自古杀官造反的很少成功,那是士兵们大多从心底看不起逆贼,不愿为这样的人拼命。谁会放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和平生活不过,跟着一个连旗号都没有的人去造反?战死了能落得个什么?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人和。一个国家或政权师出无名的话,军队内部就不能形成战斗力。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同样都是提高士气。所以师出有名,可以让这些士兵自己由内而外地想去战斗,最后才能胜利。

很多时候,战争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决胜出胜负。而想通过战争获取利益,并且巩固成果的话,就必须要“师出有名”。无论理由多么牵强,多么不靠谱儿(比如打赢了大家一起升仙进天堂,娶四十几个老婆等等。)那也至少得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才能充分发动底层民众来支持,让人相信自己是正确的,只有这样才能取得最终的胜利。

战争的主体是人,师出无名就等于失去了民心、军心,无论是谁也打打不赢胜仗!赵新此时已经明白,自己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斗争纲领,他决定在开战前补上。

不过江腾麟刚才说什么来的?沆瀣一气。赵新敏锐的抓住了对方话语中的这个成语,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想到这里,他眯眼盯着江腾麟的眉心,语带严厉的问道:“江先生,你是跟满清朝廷有什么过节吗?你刚才的话,语出《礼记》和《左传》,那可不是读过几年私塾,当过帐房的人能会的。”

开玩笑,一个帐房不好好学“三脚账”、“龙门账”、“四脚账”之类的,学哪门子《礼记》啊!况且,古代的私塾教育是有严格的学习步骤的,几年时间根本学不到《五经》。

话说古代一个孩子五六岁入学,要先学识字,然后才能开始学三百千,当然也有直接教读四书的。一般先读《大学》、《中庸》再读《论语》和《孟子》。四书掌握了,才能开始研读《五经》,学做八股,为以后科举应试做准备。到了能学《五经》的地步,早都十几年过去了。

江腾麟有些惊讶:“啊?大人您也读过《礼记》和《左传》?”

赵新微笑道:“以前看过而已。”这厮也是个不务正业的。你说你一个创业小老板,不好好钻研专业技术、学学避税方法什么的,看什么《礼记》和《左传》啊!

沈敬丹此时拈须微笑,对江腾麟道:“绣夫兄,来之前我跟你说什么来的?赵大人所学甚杂,单单是经商一道,连我也是自愧不如。其他诸如民生、武备,无所不精。”

江腾麟惭愧道:“是我小觑了,海外之地,竟有如此人物。”

赵新舔着脸自谦道:“二位过誉了。不过江先生,你的事方便说一下吗?”

江腾麟欲言又止,过了半晌才道:“实不相瞒,赵大人,在下与当朝那位和中堂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今我已无处可躲,只求赵大人收留。”

沈敬丹叹道:“这事还是我来说吧.”

原来,这位来自杭州江腾麟,其父早些年也是做海贸起家的,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到了乾隆四十五年的时候,俨然就成了浙江的巨富。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江家名声在外的结果就是被和珅盯上了。

从乾隆四十七年开始,为了积蓄和朝中各派进行政治斗争的资本,和珅通过手下爪牙,迫令江浙商人们臣服于他,并向其缴纳帮费。江腾麟的父亲当时在朝中也有几个朋友,对和珅的要求不予理睬。谁知当天夜里,江家阖家上下二十五口,突然被一伙上门的贼人给杀了。

当时江腾麟正在外县求学,正要准备回乡参加乾隆四十八年的乡试。结果他父亲生前的至交突然派人找到他,告知家中噩耗,并让他千万不要再回杭州,赶快隐姓埋名躲藏起来。

江腾麟一个书生,纵然悲痛愤恨,但手无缚鸡之力。家财万贯尚且被人灭门,更不要说眼下自成了个穷书生了。于是他连夜逃往扬州朋友家里躲藏。但彼时他已经身无分文,成了个落魄秀才。虽然长期寄人篱下,总不是个办法,可公开身份却还是不敢。无奈之下,江腾麟就化名去了东关街上帮人代写书信混饭吃。

如此过了一年多,到了去年十月份,他听说“沈益和”商号的东家正在招一名记账随船赴海外,这才硬着头皮上门应聘,结果就沈敬丹听说他念过几年书,又见他一笔好字,二话不说就同意了,直到登上雷神号,带到了北海镇。

江腾麟自从上了雷神号就觉得十分惊奇,船上水手说的居然是官话,各类设施也是闻所未闻。还没等他醒过味儿,就已经到了北海镇。经过了两周的隔离防疫后,江腾麟被安排到了陈青松手下,协助处理内政事务的上行下达。谁知这一干,就让他看出了北海镇的端倪。

他发现,北海镇这里除了赵新等二十几个人外,其他大多数人都是岛国流民;而且这些人几乎都能说得出一口北京官话。这让他对赵新等人的来历产生了深深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