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的说,跟萨哈连一起回来的有三个人,扎木苏、一个达斡尔头人和一个鄂伦春人,都是四五十岁的年纪。
三人被带到赵新的帐篷外面等了一会儿,就见帐篷帘晃动,两个身材高大、面颊无须的年轻人走了出来。
萨哈连等人朝着赵新和吴思宇拱手的拱手、敬礼的敬礼,把扎木苏等人看的一愣一愣的;等听说身材最高的赵新就是北海军的大头领,连忙跪倒在地,口中哀求道:“求大王救命!”
赵新和吴思宇二人弯腰将岁数最大的扎木苏扶了起来,目视萨哈连道:“出了什么事?”
萨哈连叹口气道:“黑龙江城已经断粮了。官兵撤退的匆忙,把老弱妇孺和伤兵都留在了城里,总共得有两千多人。”
说罢,他又指着扎木苏三人道:“这位老哥哥是从北面的拉夫凯那边跑出来报信的。这两位都是本地的乡长,这位是达斡尔头人,这位是鄂伦春的头人。”
“拉夫凯?”赵新眼睛一亮,连忙对扎木苏问道:“您是从雅克萨过来的?”
说话间,赵新的卫士拿来几把折叠木椅让众人在帐篷外坐了,又端了茶过来。扎木苏等人惴惴不安,当着赵新的面都是手足无措。此时附近的炊事班正在准备午饭,一阵阵油脂混杂着肉的香气飘过;扎木苏闻到饭菜的味道,不由自主的吞咽着口水,肚子不争气的“咕噜咕噜”响了起来。
赵新见状,随即对萨哈连道:“他们都饿了吧?那就带他们先去吃饭。”
萨哈连笑道:“原本打算拜见过您,再带他们去看罗刹俘虏的。”
赵新不在意的说道:“那就吃完饭去看,有什么事看过后再说。”
萨哈连道:“黑龙江城那边?”
吴思宇道:“就算是给粮食、派人去治病,咱们总得进了城才行。您说是不是?”
两个小时后,当吃饱喝足又进瑷珲旧城里看了一圈的扎木苏等人再次见到赵新时,离着还有二十米就跪下了,萨哈连和手下的赫哲猎人急忙把他们扶了起来,埋怨道:“你们这是干嘛?吃饭那会儿不是都跟你们说了吗,北海军没有下跪的规矩,都起来!”
扎木苏看到赵新走了过来,红着眼对萨哈连道:“我不是骨头软!我这是替拉夫凯和雅克萨,还有呼玛尔城战死的那些人跪。这些天杀的罗刹,他们连女人孩子都不放过!”
另外两位达斡尔和鄂伦春头人也附和道:“是啊!你们没到的时候,从呼玛尔到瑷珲,我们死了太多人了!前两天罗刹过江的时候,一上午就死了两千多人啊!”
说罢,三个老人再度跪倒,趁着赵新还没明白过来,冲着他连磕了三个响头。
赵新还没活够呢,他可不想折寿,连忙侧身避开。等三人磕完头站起来,听了萨哈连的翻译,微笑着对扎木苏三人道:“这下你们都放心了吧?回去劝你们的人打开城门,一会儿我就派人带上粮食给你们送过去。”
黄昏时分,经过扎木苏三人的劝说,黑龙江城的北门终于开了。
在萨哈连等人的带领下,数百名北海军士兵手提肩挑着一包包粮食粮队走进城内,扎木苏等人引领着他们穿过内城,来到内城南门外的贮米仓,将粮食堆放在此处。
随着运粮队一起来的,还有北海镇医疗队的十名成员;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个身穿北海军制式军装、颌下几缕长须的中年人,此人正是江南三大名医吴家的子弟吴显宁。
吴显宁来北海镇已经快三年了,当初他和堂弟吴显厚跟着沈敬丹来到北海镇,很快就被北海镇医院那各种眼花缭乱的器械所吸引。兄弟二人如同初学蒙童一般,向洪涛和刘思婷不耻下问,几个月之后就各自成了门诊大夫。
去年开春的时候,吴显宁回到江宁,把自己的老婆孩子都给接到了北海镇。而他这么做的最大原因,是源于他和洪涛的一次闲谈。
话说赵新从另一时空采购了很多药物和设备,但是在北海镇里,这些药物几乎都是以赔本的方式向所有人提供。除了这些,赵新从广州买回来的那些昂贵中药材在配制成药后,价格也不贵。
吴家是江南三大医药世家,在江宁乃至京城都有药房生意;像北海镇医院这么卖药,再加上运输采购的成本,妥妥的赔钱啊!根据吴显宁自己的估算,光是在冰片、麝香、牛黄、犀角、人参等名贵药材上,吴家的药房要是像北海镇这么卖,一个月就得亏百十两银子。
于是吴显宁在忍耐了一段日子后,终于找机会跟洪涛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洪院长,为何你们把药卖的如此便宜?虽说患者眼下的银钱负担减轻了,可毕竟亏钱啊!你们这么做能坚持多久呢?”
洪涛当时的回答是:“吴先生,作为一个医生,我觉得在生死大事上,谁也不能靠这个来谋暴利。即便北海军以后入关得了天下,我们也不靠这个来赚钱。”
吴显宁被这话说愣住了,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提及赵新对这事怎么看。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赵新给吴氏兄弟的待遇可不低,吃住免费不说,每个月还有二十块银元,折合带清四十两白银。
洪涛当时笑了,对吴显宁说道:“吴先生,如果不是他同意,你觉得我能这么做吗?”
吴显宁听了之后,回去跟自己的堂弟吴显厚讲了,兄弟二人当时都感慨万千,觉得这样的反贼真是亘古未见。
从这以后,吴氏兄弟就铁了心跟着北海镇。两人去年回到江宁,不光是把老婆孩子都接来了,还带了七八个吴家的子弟,眼下都在北海镇医院跟着学习。
现在吴显厚被派到富尔丹城主持那里的医院,而吴显宁自打听说北海军要北上出征,就跟着一起来了。
吴显宁一进城,最关心的就是病患,于是便由扎木苏领着,在几个北海军士兵的护送下,带着手下就去了西边的大佛寺。
刚到庙门口,吴显宁就闻到了一股股异味,等他绕过山门,就见正殿也好,偏殿也罢,到处都是寄居在这里的老弱妇孺,乌压压的一大群人。
看到吴显宁他们进来,院内的这些人都吓了一跳,想躲又没处躲,浑然不知所措。扎木苏这时大声道:“有粮食了!贮米仓外面正在架锅准备熬粥!”
好家伙,话音刚落,院子里的人哄的一下,拿上自己的锅碗瓢盆便争先恐后的往外走,生怕去晚了没的吃。没过一会儿,满院子人走的一干二净。
之后扎木苏又领着吴显宁他们穿过正殿到了后院寮房所在,只见院内到处挤满了正在呻吟的伤患,几名僧人或是在给伤者喂水,或是上药。排泄物的异味、不知名的草药的草腥味、伤口化脓腐烂的臭味等等扑面而来。
看到吴显宁他们到来,几名僧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打量着这群官府眼里的“叛匪”。
在院内的一处角落里,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正蹲在地上给一名受伤的清军号脉,旁边站立的像是伤者的家属。看到中年人摇头叹息,用满语说了几句什么,那家属的眼泪哗的就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