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女人的气息越发微弱,赵新和卫生员对视一眼,心知要糟。他当时突然想到人参可以吊命,于是便趁卫生员不注意背着身取了个紫檀盒子出来,打开后里面是一根用黄缎子盖着的三指粗的人参。他手忙脚乱的用匕首切下了一片,塞进了女人的嘴里。
赵新手里的人参存货都是长白山里的特等野山参,至少都是三十年以上的;他特意留了几根,原本是给体弱的王贞仪准备的。
过了一会,女人的脉搏跳动有所增强,呼吸也顺畅了些,赵新见状便来到外面,让驻防排的炊事员将半根人参熬汤。
可驿站里也没有煎药的锅,炊事员没办法,正要用煮饭的锅熬,驻防排的排长说等一下,他让蒙古向导跟自己去附近的喇嘛庙,没准那里会有药锅。排长的话也提醒了赵新,他随即让对方去喇嘛庙问问有没有能看病的僧人,他这个“蒙古大夫”实在应付不了眼下的局面。
然而仅仅过了半个小时,排长就回来向赵新报告,不仅药锅没借到,还置了一肚子气。炊事员无奈,只得用一口小号的铝锅熬参汤。
“什么?找替身?”赵新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
“大人,两个庙里的喇嘛都是这么说的。”驻防排长愤慨的道:“他们说想治好这女子的病,吃药没用,得念佛修善,驱逐魔鬼,所以必须得找个活人当替死鬼!他们还说,这要不是看在咱们北海军的面子上,说什么也不会管!”
“哐!”赵新抬脚就将地上的一口水桶踹翻,脸色也变得阴沉起来。
蒙古向导只知道赵新是个大人物,但具体是谁并不知道。他跟着队伍走了这些天,也了解到北海军没有下跪的规矩,于是低头躬身道:“尊贵的大人,从前大喇嘛和王爷台吉们患了病,都是这样医治的。有了替身,魔鬼自然就不缠着病人了。”
赵新深呼吸了几下,他也明白鬼神之说是这个时代老百姓的普遍认识,生气也没用。
可谁知蒙古向导随口又说了一句:“要是能跟大喇嘛求一点‘萨布生’就好了,什么病都能治,可惜这里离库伦太远了。”
“萨布生?”赵新皱着眉头,他从没听说过。
“就是......就是呼图克图的尿......尊贵的大人,那可是顶顶珍贵的东西,一般人要想求到,至少得花五两银子布施才能得到一点。”
“滚蛋!!!”赵新再也忍不住了,他勃然大怒,蒙古向导被吓得“噗通”就跪在了地上。一旁正坐在地上吃东西的两个小女孩也被吓的瑟瑟发抖。
“你带着两个班马上再去,你也跟着!”赵新对驻防排排长下了命令,又让自己手下里一个布里亚特族士兵也跟着去。“不用跟他们客气!你去告诉他们!我就要找个懂医的人救命!再特码说什么狗屁胡话,喇嘛庙他们也别呆了!一把火都特么烧了!”
驻防排排长带人走了,赵新的愤怒依旧无法消退,不过他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两个女孩身旁的背篓里。他走过去探身一看,里面的男孩看上去也就一岁多点,躺在破烂的襁褓和布片上,无忧无虑的咿咿呀呀着。看到这孩子,赵新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于是他便在两个女孩错愕的目光中,俯下身轻轻的抱起了那孩子。
看到一个刚才还如同凶神恶煞的人突然抱起了自己的弟弟,脸上还露出了和蔼的笑容,两个畏缩匍匐在地上的女孩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赵新叹了口气,把孩子放回背篓里。他摆手让蒙古向导过来,替自己向两个女孩询问一下。
向导过来先是问了她们的姓名和籍贯,这才得知他们是土谢图汗部的牧民,那女人是她们的母亲。两个女孩里大的九岁,叫赛罕;小的五岁,叫德玲;背篓里的是她们的弟弟,叫巴图。
据赛罕说,他们的父亲抛弃了他们,找了一个有钱的寡妇,而母亲因为怀孕,也没有富人愿意雇佣。前天早上,最后一个东家也迁移去了西边,母子四人留在了旧牧场上,无处可去。后来隐隐从吹来的风中闻到了食物的香气,这才寻了过来。
“那你们平时吃什么?喝羊奶?”赵新看着一旁那几头羸弱不堪的绵羊,心说就这样怕是也挤不出多少奶来。然而当向导替他问了后,得到了一个让赵新瞠目结舌的答案。
“粗哈达是什么?”
还不等向导回话,赛罕就怯生生的从怀里掏出了一团散发着膻腥气味的哈达布。
“大人,这就是粗哈达。新布都是上过浆的,可以用水冲了充饥。”
古时候卖的棉布都要上一层面浆或米浆,以便使布料挺括。饥荒年月的时候,有些人为了填饱肚子,就会用水冲洗棉布,取冲刷下来的面浆水充饥;当然得是新布才行。
赵新的心脏突然如同被人狠狠揪了一下,他眼圈顿时就红了。来这个时代已经八年了,穷人饥民他也见了不少。在北海镇的时候,他曾从那些关内来的移民口中听说过这种法子,可直到今天才见到实物。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有人居然能用这玩意充饥!
二十多分钟后,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喇嘛背着个药箱来了。喇嘛庙里不是没有懂医的,而是他们在得到库伦方面的命令前,不想和北海军有过多接触。
当看到铝锅里煮着的半根人参时,老喇嘛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目光,他想不到这些刚才上门时如同凶神恶煞般的汉人居然会用这么贵重的药材救一个素不相识的穷人。
在赵新和卫生员的目光下,老喇嘛先是给女人号了脉,又将手在女人的肚皮上放了一会,随即摇了摇头,转头向站在蒙古包门口的向导说了几句。随后向导告诉赵新,这女人就算是喝参汤也只能是续命,能不能熬过今天晚上都很难说。
“她肚子里的孩子呢?”
“保不住了。”
“死胎?”
“唉!大人,她都这样了,就是想生也生不出来。”
赵新将手也放在女人肚皮上,他感到了一股微弱的跳动,和女人自己的心跳截然不同,那应该是婴儿的胎心在跳。他皱着眉凝思苦想了片刻,随即就做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决定!
不过在动手之前,他必须要征得女人的同意。随着一碗黄澄澄的参汤灌下,女人终于清醒过来,灰白的嘴唇上也有了一丝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