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二堂想了想,随即转头踅摸了一下,见扮演“喜儿”的男旦正蹲在水盆前慢条斯理的洗着碗,于是大声道:“翠翠,嫩啖完了?”
“嗯。咋了?”
“把嫩那碗借俺使使,没取歇儿(过一会)使过了俺给你洗干净。”
之前说过,清代是禁止女伶的,所以不管什么戏班,青衣、花衫等旦角都是以男性来扮演,甚至有的男伶打小还要缠足。如此一来,很多男旦便给自己起了个女人名。历史上清代坤伶的出现,还要等到八国联军之后才有,而且还不让进后台。
扮演“喜儿”的这位也是个以假乱真的主儿,自小就当女孩子培养的,行动坐卧跟女孩家没两样。他跟魏长生还不一样,野狐教主是台上扮相以假乱真,卸了妆就是个鹰钩鼻疙瘩眉的汉子;他是卸了妆也是姑娘打扮,描眉画眼。要不是之前戏班里的人一再解释,李大春决不相信对方是个男的。
一大海碗的卤子面下了肚,李大春意犹未尽,可惜面条就那么多。他贪婪的将挂在碗壁上的残汤油花都给舔干净了,这才盛了碗面汤吸喽吸喽的喝着。像他这样卖力气的长工,一年到头除了麦收和年节,几乎就没吃饱过。眼下虽然快过年了,可他家徒四壁,年三十能吃上几个高粱面的饽饽就很不错了,所以这顿面条对他来说绝对是意外之喜。
杨二堂一边扒拉面条,一边打量着身边的李大春,心中突然一动,想起了之前听宁海州军管会的人说过,谁要是能介绍老实本分的乡民来当兵,每个人头给五块银元的介绍费。他眼珠转了转,便笑着道:“嫩这么能吃,不如参加北海军,州城里正招人呢。”
“当兵?”李大春闻言摇了摇头。“刘老爷说过,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俺以前跟他去海边拉货,可是见过绿营的兵。听说他们那点饷钱自己还吃不饱,一个个饿的两眼直冒绿光呢。”
“切~~”杨二堂不屑的道:“绿营能跟北海兵比?他们在北海兵面前只有撒腿跑的份!实话告诉嫩,俺在文登排戏的时候,跟北海兵一个锅里开伙。人家吃的好着呢,每天都有肉,干饭白面饽饽一天三顿管够。那日子过的,县太爷都比不了。”
“恁说jin的?”李大春的口水又不争气的涌了出来。
“敢情~~就说这肉罐头,搁俺们戏班都跟宝贝似的舍不得吃,可人家北海兵都吃腻了。”
李大春赔笑道:“二哥恁说笑呢,肉哪有吃腻的。”
“嫩知道他们每个月拿多少饷银?”杨二堂将右手的筷子交到左手,然后伸出五指,又翻了一下,道:“这个数!”
李大春道:“一百文钱?那也不多啊。俺一个月打短工还能挣六十文呢!”
“嫩个膘子!是十块白花花的银元,合二两银子呢!”
“噗~~”李大春差点被一口面汤噎死,猛的喷了出来。他急忙将碗撩在地上,两手掐指算了起来。
“一个月二两银子,那一年岂不是十......二十......哈!盖房娶媳妇的钱都有了!”
李大春一拍大腿,兴奋的道:“杨二哥,恁不是诓俺呢?”
杨二堂翻了个白眼道:“诓嫩俺有啥好处?再挨嫩一拳头?”
“嘿嘿,杨二哥,俺都给恁赔不是了,恁咋还提这事呢。”李大春挠挠头,傻笑着道:“二哥,恁说俺要去了寻谁?俺还木进过州城呢。”
杨二堂道:“这样吧,明天一早戏班就回宁海州城。嫩要想去,早上过来帮着收拾东西推车,到了州城,俺带嫩去军管会报名。”
“二哥,后天就年三十了,这事能成吗?”
“咋不成?实话告诉嫩,北海军的老爷们就没有过年封印的规矩。”
有了这话,第二天天刚亮李大春就背着包袱来了,而且来的还不止他一个,是二十几个。这些人推着几辆独轮车,此外个别人还带着棍棒。
杨二堂起初还挺兴奋,以为这些人都是要去当兵的。心说这顿拳头没白挨,居然能发一注大财,谁知跟李大春问过才知道,原来这些村民是打算跟戏班结伴同行,去县城拉赈粮的。
“嫩现在才去领粮食?明儿都年三十了!”
一众村民听了杨二堂的话,都没吱声,而是七手八脚的帮着戏班把东西装马车上,好赶紧上路。
清代登州府的耕地情况非常差,时人形容为“无五十里之平壤”,属于山东缺粮最严重的地区。丰收年景粮食都不够糊口,更不要说遇到灾荒。乾隆时期随着人口增长,粮食需求愈发突出,每年都要走海贸从奉天输入几十万石粮食,一旦粮船不能按时赶到,立刻就会米物短缺,粮价上涨。
基本上从乾隆五十二年起,随着满清在东北用兵规模的扩大,奉天产的粮食大部分都送往了吉林乌拉前线,所以登州府的粮食便只能从江南输入。问题是江南不产高粱,只有大米,登州的老百姓根本吃不惯;另外大米比高粱贵,于是这几年农民吃不饱已经成了常态。
北海军占领登州四县后,陆路和海贸就都断了。刘墉意在通过此举,让北海镇赶紧把人装船运走,然后麻利儿滚蛋。
然而满清的算盘显然打错了,北海镇对此早有准备。要知道宁海州北部的龙门港乃是后世的世界四大不冻港之一,从1793年10月到1794年1月,民政在海军的全力配合下,陆续从北海镇调运了数万吨小麦。
当初因为李弼的提议,孔绍安便决定通过“审户”的方式,向城镇和乡村贫困户发放赈票,老百姓可以凭票到县城领粮。为了防止李弼所说的“需索和勒价”行为,四县军管没有使用满清时代的胥吏,而是派出工作队下乡,按照“先远后近”的原则开展审户。
垂柳村的审户工作早在十一月底就完成了,可村民们拿了赈票谁都没敢动。要知道以前在满清的治下,领赈票要花一笔钱,拿了赈票领粮还得花一笔钱,否则一粒粮食都拿不到。虽说工作队在发赈票的时候没要钱,而且也说了领粮一样不用给钱,可这些乡下的老百姓哪敢信啊,他们在这上面吃亏吃的太多了!
谁不知道自古官府从来都是一个吊样,谁要相信那才是傻子呢!
就这么拖了好些天,眼瞅着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垂柳村好多家已经要断粮,再不去领赈济,这年都没法过了。于是村中各家咬牙凑了半吊钱,又管村里的地主借了两吊,这才敢动身。至于跟戏班搭伴去宁海州,主要就是担心遇着劫道的。
后世关于明清时代山东的盗贼,最耳熟能详的就是“响马”。之所以有这个称呼,是因为这些人在发动劫掠之前,会先射出一支装有哨子的响箭。不过山东的响马一般都集中在商贾繁忙的临清、济宁之地,胶东地区则是流窜作案的“老瓜贼”。
明清时代管打拳卖艺、跑解马的统称“瓜子”,相对于只劫财不杀人的响马,老瓜贼可狠多了,不光劫货,还杀人。这帮家伙专好扮做客商乞丐,混入往来行旅,动手之地都是在偏远荒村。
满清经历了康雍乾三代,一直将治理北方五省的“老瓜贼”视为安民要务,也组建了比较完善的缉捕体系。可随着北海军夺取胶东四县,双方一进一退之际,民间治安便有了真空地带,已经销声敛迹的“老瓜贼”又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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