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汉这才注意到郭玉身上的“官服”,不由脸上一红,忙请他进来,再看向后面一脸吊儿郎当的女婿,狠狠瞪了一眼。
林起宗,字德元,宁海州本地人,6岁开蒙,17岁就过了县试,偏偏府试那一关考了几次都没过。他父亲只是一个裁缝,能供他读书已是不易。到了22岁的时候,父亲去世,按制守孝三年,不能参加科举;27岁母亲去世,又是三年,一不留神就蹉跎到了三十多。
郭玉的母亲跟林起宗过世的母亲是打小的“手帕交”,所以两人自小就熟的很。林起宗父母去世的时候,郭家又出钱又出力,帮衬了不少。如今有了好事,郭玉便想着过来问一声。
林起宗靠着一笔好字,平日给人代写书信。这点钱养家糊口是够了,但要参加科举肯定没戏;清代的童生试是三年两场,一为岁试,一为科试,每次参加都得跑一趟登州府,再怎么省也得合八九两银子。再者这货又是个贪嘴的,隔些日子就会弄点好的吃一顿,美其名曰“补脑”。
郭玉进院后,那边林起宗的老婆擦干泪水,从正房西屋里走出来见了礼。林起宗虽说是个童生,但毕竟不是秀才,家里没那么多规矩。郭玉等端来茶水,喝了两口,便对林起宗说起了军管会通知科举的事。
林起宗沉默了半晌,面露为难的道:“玉哥儿,这事我头些天就听说了,虽说告示上写了可以免费坐船,免费吃住,可毕竟是要出海啊!这跟去登州府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了?”
“府城离州城虽说有二百余里,可那是走陆路,众人结伴而行,不过腿脚累点,毫无危险。可去北海镇要走海路,中间还隔着个朝鲜,怕不得有数千里之遥,万一半路遇到风浪,性命都难保。”
郭玉听了这话微微一笑,摆出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道:“德元哥,你怕是没有见过新朝的大铁船吧?”
林起宗摇了摇头,去年北海镇的船虽然来过龙门港,可都是些机帆船,雷神号去了欧洲,惊雷号也都是去东南亚和南亚。头些年惊雷号倒是来过荣成,不过荣成离宁海州有二百六十多里,对很多老百姓已经是遥不可及的距离。
郭玉于是便将自己从军管会听来的关于大铁船的事讲了一遍,林起宗听的聚精会神,连东屋里坐着生闷气的李老汉也被吸引了过来。
“不如这样好了,德元哥你下午拿着户籍卡先去军管会报名,过几日大铁船要来龙门港,李主任让我跟着去接人。我明日跟他老人家打声招呼,带上你一起去见识一下,看到了你也就放心了。”
户籍卡是四县军管会在完成上门登记后发放的,大小跟郭玉的员工卡一样,只不过没有照片,上面登记了门牌号码和年龄、姓名、户主信息等,算是临时性的户口本,目前与满清官府核发的保甲门牌凭证一起使用。而郭玉所说的“李主任”便是军管会的负责人李弼,是曹贵福的直接汇报对象,差不多每两天都要开一次会见一面。
“这”
郭玉趁热打铁道:“德元哥,恁字写的好,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事!满清朝廷蹦跶不了几年了,恁要还是想着考那边的功名,我劝你还是别做此想。”
林起宗还在犹豫不决,李老汉抢先开口道:“玉哥儿,新朝官府真的不收钱?”
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明清时代的科举考试别看在表面上向所有人开放,实际上它本身是有金钱门槛的。之前说诸城刘氏在明代经过了一百多年的积累,直到天启年才有子弟踏入“诸生”的门槛,主要就是培养一个读书人的成本实在太高。
且不说自幼开蒙上私塾拜师的开销,每参加一次童试至少要花费数两白银,那些住在乡下的花销更大,其中包括了交通、食宿、试卷、担保、学杂费和陋规。若是过了县试去参加府试和院试还要更多,另外考取了秀才要给本县教谕一笔“学师印仪”,酬谢塾师和担保人又是一笔,还要购买或者租借礼服参加“送学仪”,拢共算下来得要一二百两白银。
“不收。连试卷费都没有。听李主任说,每个去的人还会发一笔津贴费。”
“津贴?有多少?”翁婿俩几乎同时问了出来。
郭玉心中好笑,道:“十块银元。”
李老汉眼睛瞪的溜圆,赶忙用胳膊肘顶了一下女婿的后背,林起宗忙道:“我吃过午饭便去!”
郭玉随后谢绝了翁婿俩在家吃饭的邀请,只说还有事。他心说你家猪头肉的帐还没捋清呢,自己也别掺和了。
林起宗和李老汉知道郭玉如今跟以前不一样了,人家能来说一声,就是情分,于是千恩万谢的一直把他送到了巷子口。
等出了林家所在的巷子,郭玉转过十字街,路过一家名叫“凤鸣院”的青楼时,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张鸨儿突然从门洞里走了出来,伸手拦住了他。
这位说是老鸨,其实也就刚二十来岁。她走到郭玉跟前,毫不见外的将对方有点卷边的领子给抹平整,上下打量了一下道:“啧啧,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玉哥儿穿上这一身,比那些老爷都气派。”
郭玉急忙向后退了半步,口中道:“嘿,干啥呢,别乱摸!”
“小没良心的,这才多久啊,嫩就把我给忘了。”张鸨儿一边说着,一边又凑上来道:“要奴家说,玉哥儿就是不知道心疼自个儿,这么冷的天儿,不会找个铺子喝杯热茶歇歇脚?走,跟奴家屋去,让奴家好好疼疼嫩。”
这女人说着就要拉胳膊,郭玉一边挣脱一边道:“张鸨儿,别跟俺来这套,嫩必是有事求俺。要不然,搁以前恁绝不会跟俺奴来奴去的。”
女人啐了一口,语带娇羞道:“给脸不要脸不是?嫩拍胸脯问问自个儿,奴家又不是没伺候过嫩。走,跟奴家进去喝杯酒,暖暖身子。”
说罢,又拉上了郭玉的胳膊。郭玉哪敢啊,“哎哎哎”的挣脱开,板着脸道:“张鸨儿,嫩要再跟俺动手动脚,俺就喊了。”
张鸨儿用手帕捂着嘴笑道:“喊啥?喊谁?嫩倒是喊啊,这条街上就嫩一个官差。”
郭玉脸涨的通红,心说这女人可真不是个省油的灯,早知道就不往这条街来了。张鸨儿戏耍够了,这才凑过来轻声道:“奴家知道嫩是怕招眼让人说闲话,可奴家也不是那小心眼的人。玉哥儿还没娶妻吧?要是找着看上眼的,钱不够奴家给出。”
“真的?”
“不过有一样儿,玉哥儿,嫩得注意身子骨,不许碰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要真是那样,奴家可不依着嫩。”
张鸨儿说话的工夫,已经从身后大茶壶的手里接过了一个小包,里面约莫有十两银子,顺势就往郭玉手里塞。
“唉,上哪找奴家这样的,真真一个王宝钏!”
郭玉眼睛一瞪,把银子往对方怀里一扔,怒道:“走!走人!嫩爱跟谁王宝钏就跟谁王宝钏去,回嫩的‘寒窑’窝着去!嫩要是再胡吣,老子就先把嫩带回军管会住几天!”
别看郭玉今年才十九,可他有个当过差的爹指点,心里明镜儿的很。过去他跟张鸨儿倒是经常黏黏糊糊,可那是过去;眼下北海镇来了,用老爹的话说,得脱胎换骨才行。
北海军来宁海州几个月了,他还从没见过一个北海兵在街上强买强卖,白吃白喝,也从没见过一个北海兵进赌场逛青楼。
就冲着这一点,宁海州的老百姓都得伸大拇指,没有不服气的。郭玉他爹说的很明白,你小子如今也是北海镇的一员了,要想升官,拿跟人家曹贵福一样多的俸禄,那就不能出错,得跟人家当兵的学。
张鸨儿斜楞眼,歪头看着郭玉离去的背影,嘴里兀自嘀咕道:“嫩个小劈岔儿,酒色财气一样儿都不沾.哼~~脑袋被驴踢了!”
一、转篷,随风飘转的蓬草,后来比喻人生飘零。二、清代的科举在乾隆以前是不许旗人参加的。所以某些书上写康熙年、雍正年旗人参加科举,纯属胡扯。即便是乾隆时开禁,也是另有额数,跟汉人不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