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琳气的一拍桌子,随后又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沈世杰眨了眨眼,起身拿起茶壶给对方倒了杯茶,随后在灯下沉吟了片刻,这才道:「东翁,这信上说的贾木纳河在何处?」
和琳还真知道,因为廓尔喀曾入侵哲孟雄,他基本上对西藏边境内外的各处山脉河流都铭记于心,沉声道:「就是雅鲁藏布江的下游,在布鲁克巴以东。对了,我行囊里有张图!」
说罢,他起身取过桌案上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羊皮,打开后摊在桌上,赫然便是一张一尺见方的地图。这是他在廓尔喀的时候,根据当地商人所述的周边情况,自己画的,也算是和东印度公司的帕特里克少校谈判的参考依据。虽然画的不是很精确,但无论是廓尔喀、哲孟雄、布鲁克巴,还是南面英国东印度公司和其他土邦,
基本上都陈列其上,该有的山脉河流也做了标记。
两人趴在灯下,仔细的看起了这份粗糙的地图,时不时还拿着信上的内容对照。一时间屋里静了下来,此时外面的冰雹已经停了,转为淅淅沥沥的雨声......也不知过了多久,桌上的灯花突然「啵」地一爆,竟把沈世杰惊得一身起慄!
许久,他倒吸一口凉气,指着地图上某一处道:「东翁,北海贼这手太狠了!那赵新是想让咱们替他虎口夺食啊!」
和琳一点就透,脑海里瞬间雪亮。
好么,和宁前脚刚跟英国人签完协议,赵新后脚就怂恿自己去北孟加拉抢地盘。而且岂止是贾木纳河谷平原,赵新在信中还提出,他会再支援朝廷一批军火物资,目的是让朝廷把缅甸阿瓦以北的土地都打下来,一雪当年傅恒染病不得不撤兵的前耻!
这厮在信里还说,其实所谓的瘴疠就是因为喝了不干净的水和当地食物,从而引发疟疾。这种病无论是吃金鸡纳霜还是***都没用,唯一的特效药只有北海镇才有。如今他们无论是在安南还是爪哇作战,从没有因为瘴疠而使部队减员。所以为了保证南下清军的身体健康,他将无偿赠送一批抗瘴疠特效药。除此之外,他还会提供一批亩产在五百斤以上的高产水稻种子,只要把这两处打下来再加以军屯开垦,朝廷西迁后肯定不会缺粮。
「啪!」和琳脸色变得铁青,手中的茶杯被他猛的一下狠狠摔在地上,登时砸了个粉碎!
隔壁屋内的戈什哈听到动静,急忙过来查看,然而当他刚推开门,就听屋内的和琳暴怒道:「出去!」
一旁的沈世杰见状,起身走到门外低语嘱咐了几句,戈什哈懵懂的点了点头,随后便不声不响的去了院门口把守。
沈世杰也被信上的内容雷的不轻,他活了快五十年,虽算不上是通晓经史的学问大家,可说到底也是个博览群书的举人。从古至今,哪朝哪代也没出过这样的逆贼。堂堂天朝,煌煌大清在这厮眼中居然成了替他开疆拓土的小催巴儿,整个当猴儿耍呢!这特么也太厚颜无耻了吧?!他都可以想象的到,这信要是给乾隆看到,肯定会气的暴跳如雷。
不过作为汉人的沈世杰心里突然没来由的升起了一丝暗爽,脸上也不由浮现出了笑意。得亏这是大黑天没人看的到,他在廊下站了片刻,让凉风鼓着热汗湿透的身子,直到打了个寒颤,这才恢复了平静的神情,进了屋内。
此时屋内的和琳已渡过了之前的暴怒,可随之而来的就是震惊。北海贼居然连恐怖的瘴疠都不当回事,而且还有特效药,这也太骇人听闻了!要真是如此,那以后南方的烟瘴之地就再也不是北人闻之色变的恶土蛮荒。
也不知过了多久,枯坐在灯下的和琳对赵新的诡异手段愈发感到惊诧莫名。难道真如传闻中说的那样,此人有神鬼之能?堂堂大清遇到这样一个对手,难道是冥冥中真有注定,胡虏无百年之运?可大清入关已经一百三十年了,这又怎么说呢?
次日一大早,和琳前往圆明园递牌子觐见乾隆。因为对方兴致颇高,仔细询问了廓尔喀和西藏的事,所以他根本没敢提昨晚信的事。面君之后,他径直去了和珅在圆明园附近的宅邸淑春园,兄弟俩当天夜里关上门谈了将近一宿,除了刘全,其他人都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三天后,一场献俘大典如期举行。
首先是兵部率领由火器营、健锐营和善扑营将兵组成的人马,押着被白练系颈的廓尔喀摄政王和几名头人,由长安右门进入长安街,从***西门而入,来到太庙街门外,面北而立。当负责告祭的嘉亲王颙琰带着几名宗室亲王和各部文武官员到了后,众人随即进入太庙举行祭祀仪式。
礼毕之后,一众俘虏又被兵丁押解到了社稷
街门外,向北站立。颙琰等人随后从社稷坛的南天门进入,行礼如春秋祭仪大典一般。
当两处的祭祀仪式结束后,俘虏们又被押着原路返回,从***西门回到长安右门,而陪祀的百官们则前往午门。一群廓尔喀的俘虏哪见过这个啊,他们被彪悍的八旗禁卫押着兜兜转转,不停的下跪站立,等到了午门前早都晕菜了。
此时午门外一众王公文武大臣的卤簿仪仗云集,好不威风,场中针落可闻。辰正二刻,午门上石破天惊的响起九声号炮,顿时鼓乐大作,六十四部鼓乐由畅音阁专职供奉献奏,悠扬沉浑的歌声随即响起:
「昊天有成命,受此丕基。武烈文谟,式穀是贻。亹亹我皇,克缵鸿规。敷天裒对,罄无不宜。一解钦若昊天,敷时绎思。求民之莫,夙夜其咨......皇帝圣神,天锡英姿。听聪视明,法式生知。并包蓄养,解愠弦挥。仁滂施厚,元气淋漓。千秋万岁,复覯姒与姬......」
鼓乐声中,八十二岁的乾隆面带微笑,在颙琰的陪同下,坐上了位于午门楼前楹的须弥宝座,真正的受俘仪式开始了。
镶白旗满洲都统、工部尚书和琳率领押解俘虏的将兵,将廓尔喀摄政王巴都尔萨野押解到午门下,先是勒令其向城楼上的大皇帝跪伏,随后一众兵丁又将装有廓尔喀头人首级的函匣放在地上。
兵部尚书庆桂上前跪奏,高声道:「平定廓尔喀,生擒逆酋巴都尔萨野......等,并获逆酋头人首级二十颗,谨献阙下。」
宝座上须发皆白的乾隆随即沉声道:「交刑部议处,等候发落。」
随着传旨太监底气十足的声音传出,一个七十多岁、身穿正一品顶戴的老胖子走到城楼下,打着马蹄袖跪伏在地,沉声道:「臣苏凌阿领旨。」
当俘虏们被兵丁从天安右门带了下去,午门上下王公百官也来到场中向乾隆行贺礼。此时一阵阵山呼海啸的呼喊响起:「臣等为皇上贺!大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跪在人群中的和琳虽然和其他人一样,摆出了一副激动且难以言表的神情,然而不知为什么,他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幕竟是无比荒诞可笑,连他自己都被这样的念头吓了一跳,后脊梁上的汗唰的就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