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放下茶盅,漫不经心侧首,“老夫人许久不见了。”
丁老夫人要起身,皇帝稍一抬手,做个制止的动作。丁老夫人只能坐回去,“上次得见天颜还是去岁新年。”
“是,朕记得是在阿母殿中。”皇帝说着触动愁肠,“如今阿母……”
丁老夫人连忙宽慰,“陛下孝心至此,必定感动上天,娘娘自有天相,必定不日大安。”
皇帝低着头半日不说话,仿佛又许久才缓过来,“这事原不当朕来说话,只是阿母现病着,朕后宫如今也没个能主事的人,只能朕来开这个口,若有冒犯处,老夫人万万勿怪。”
丁老夫人看见宋闻棠在场便猜到一半——虽是门好亲,但自家孙女又是那个德性,一时间说不出该笑还是该哭,只能讷讷应道,“陛下此言,臣妇如何受得起?”
皇帝便道,“既如此,朕就直说了——朕看丁小姐同宋渠年貌相当,堪为姻亲。”
终于还是来了。丁灵回头,李庆莲没有跟进来——必定在外安排。眼下逼上梁山,不得以就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丁老夫人听见这话便看丁灵,丁灵隐秘摇头。丁老夫人硬着头皮道,“陛下,南嘉孙儿虽同宋大人年纪相仿,但自幼顽劣,做下许多荒唐事——非是臣妇不肯,实在忧心她出门之后更加出格,臣妇丢脸事小,若累及宋大人清名就不好了。”
皇帝道,“你是说前头李东陆的事?”便道,“是闹得不好看。”转头看宋闻棠,“宋渠——这事你都知道了吗?”
宋闻棠早想说话,闻言一掀袍角跪下,“李编修有眼无珠没那个福气——是他时运不济。臣喜不自胜。”
皇帝忍不住哈哈大笑,“老夫人听见了?”
丁老夫人垂死挣扎道,“宋大人心胸开阔叫人感佩,臣妇却不能做此昏悖之事,陛下明鉴,南嘉孙儿顽劣,确实不堪为朝臣婚配,望陛下三思。”
“老夫人无需心存顾虑。”皇帝道,“今日没有外人,朕同老夫人交个底。阿母病重昏迷,太医院想了多少法子都是无用。昨日请李天师扶乩,言道需朝中新人一门婚事冲一下,朕初初亲政,也算新人,原想把婚期提前——扶了乩,乩相有云婚期当在三日内。今科新人留在中京的满打满只六个,没成婚的只有探花郎。朕想着,以探花郎人品相貌寻个亲应容易?便定了他。”
三日内——皇帝大婚是多大的事,满朝上下不吃不喝不睡都要至少半月才能筹备,即便这些都不顾虑,分封在外的诸王也来不及赶回来参加婚仪。只怕皇帝本人都未必信这个扶乩术。只是病急乱投医。
而且太后病重已是万死之局,这万一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没了——谁敢说声不信,现成的一口咒死太后的锅就要背在身上。
皇帝又道,“虽说事急,婚姻大事还是圆满为上,宋渠同朕求娶老夫人掌上明珠,朕厚着面皮同老夫人开这个口——事发突然,其实对不住老夫人,请老夫人看着阿母,无论如何受了这个委屈。”
赐婚还可以说一声不配,如今顶着为太后祈福的名声,又如何拒绝?丁老夫人一颗心冰凉,便转过头看丁灵。
眼下再说不答应的话,那便是把丁府一门老小的性命放在火上烤——天子一怒,伏尸遍野。
丁灵慢慢转头,宋闻棠虽然跪着,却仰着头一瞬不瞬望着自己,目光笃定。他盯着她,如同盯着网中猎物。
难怪李庆莲不肯进来——板上钉钉的事,跟进来也是浪费时光。
丁老夫人半日等不来丁灵回应,认命地叹一口气,“陛下言重了。南嘉向来骄纵任性,做下许多荒唐事,我们只恐怕辱没探花郎,哪里敢有受委屈的说头?”
皇帝听懂了,含笑道,“老夫人深明大义,令人感佩,如今时间仓促,婚仪安排难免简陋,老夫人所受委屈,朕心中自然有数。来人——”
红衣内监悄无声息入内。
“丁府一门公忠体国,堪为百官表率。朕意——赏丁定远河间侯,食一品禄。丁北城着任龙禁尉副都督。”
丁老夫人强拉着丁灵跪下去,“谢陛下隆恩。”
皇帝含笑点头,“婚仪老夫人多费心,朕命太常寺帮着操办,虽仓促,三书六礼都要俱全。丁小姐既册着陆阳女君,如今又为南安王爷守灯,便从南安王府以郡主之仪发嫁吧。”
南安王爷早死,又无后人。皇帝一句话约等于把偌大一个王府送与丁灵做了娘家。丁老夫人大喜过望,大声道,“臣妇谢陛下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