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庆安排完买酒菜之事后,穿过甬道走到后堂时,正看到一窝一窝的衙役皆鬼鬼祟祟的凑在地上,交头接耳说的不亦乐乎。
他大感意外,蹑手蹑脚的走过去,突然大喝了一声:“干什么呢!!”
衙役们吓了个激灵,有人扑通一下坐在地上,转头看到于庆,便松了口气,嬉皮笑脸道:“是县丞大人啊,吓死小的了。”
于庆嘁了一声:“衙署之内,嬉皮笑脸的成何体统,说,不当值不当差的,你们干什么呢。”
衙役们一听这话,笑得更欢了,拉着于庆笑道:“县丞大人,内卫司的司使大人来了,说是要把张岩和夏元吉命案的卷宗带走,这会儿县令大人带着他们往牢房去了,你说内卫司和安南郡王府对上,谁能占上风?”
于庆斜眼往地上一扫,地上赫然摆了两堆银子铜钱,他噗嗤一声,笑得直打跌:“你们,这是在下注?来来来,说说看,都押了谁?”
衙役笑道:“自然是押了安南郡王府啊!安南郡王府可是有圣宠的。”
“要不说你们眼皮子浅呢。”于庆高深莫测的一笑:“圣宠也不是无往不利的,来,给我押内卫司,押,”他在衣袖中掏了半晌,掏了一两银子抛给一个衙役:“押一两银子。”
“好嘞。”衙役笑嘻嘻的应了一声。
看到于庆都押了内卫司,还在观望的衙役们索性也不再犹豫了,脱靴子的脱靴子,解腰带的解腰带,纷纷把压箱底的银子拿出来,都押在了内卫司的身上。
下完了注,一群人便乌泱乌泱的往牢房去了,扒着牢房寒冰状的铁门,直直往里望去。
沿着潮湿深幽的甬道,韩长暮走到牢房深处,前头骤然出现一大片明亮,刺的人眼眸一痛。
他适应了一下,举步走进光亮中。
安南郡王府的侍卫看到走在最前头的郑彬远,倨傲的大喝了一声:“郑县令这是不放心咱们弟兄吗,放心,郡王妃有吩咐,决不能让这厮死的那么轻松,要好好的折磨折磨,以报郡王妃痛失心头所爱之恨。”
郑彬远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后头的韩长暮,踟蹰了一下,面露难色。
前有饿狼后有猛虎,哪个他都惹不起。
韩长暮面无表情的走出来,走到侍卫面前站定。
而孟岁隔抬手,一枚腰牌垂在指尖轻轻晃动,他冷声道:“内卫司办案,闲人退散。”
这把声音不大,也并不凶神恶煞,但听来却格外的震慑人心。
听到这话,安南郡王府的侍卫面面相觑,不明白一个害死郡王妃新宠的穷举子,哦不,现在是穷贡士了,怎么会和内卫司扯上关系。
不过内卫司又如何,他们郡王府,他们郡王妃,可是有圣宠的!
一个侍卫疾步上前,凶神恶煞的大喝一声:“内卫司又如何,这里头的人是我们郡王妃要的人!!”
孟岁隔自打跟着韩长暮进京后,只要抬出内卫司的名头,还从没碰到过这么头铁之人,拒绝的毫不犹豫,他着实愣了一会儿。
眼看着韩长暮二人没了应对,在外头扒门缝的衙役们都慌了,他们大把的真金白银砸下去了,输了人不打紧,输了钱那可是要命的大事。
一群人像狼一样目露凶光,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双拳,压低声音替内卫司呐喊鼓劲儿,每一句暗哑低声中,都藏着折了银子的肉疼。
看到孟岁隔没了动静,郑彬远尴尬极了,笑眯眯的打了个哈哈:“几位,几位,内卫司也是奉了圣命,几位就行个方便吧。”
为首的侍卫越众而出,不屑的讥讽道:“圣命,若是行了这个方便,我们安南郡王府的圣宠岂不成了笑话!”
这话就说的不知轻重了,绕是郑彬远这样经年的老狐狸,最是圆滑通融,也不禁沉下了脸色,抬眼看了看韩长暮。
不知道这个盛名在外的玉面阎罗发起怒来,是不是如同传言那般,血溅十里。
铁栅栏们外头的衙役们的心都高高吊了起来,这位玉面阎罗可千万别在阴沟里翻了船。
韩长暮全然不知自己半晌没有动静,使得多少人的心七上八下的不得安宁。
静了片刻,他面无表情的淡淡开口:“要么滚,要么死!”
他并没有发怒,甚至连声音都不大,可十数年征战沙场,杀意早已浸润到了他的骨髓中,平时收敛的深邃不易察觉,可一旦外放而出,便令人胆寒不已。
这样尸山血海里浸染出来的浓浓肃杀之意,又岂会是几个只知道仗势欺人的王府侍卫所能比拟,所能承受的。
几名安南郡王府的侍卫齐齐退了一步,面面相觑半晌,没有让开,但也没有胆子上前。
最终还是为首的侍卫硬着头皮走上前,虽然还嘴硬,但气势上已经不复方才蛮横强硬了,明显多了几分心虚:“你们内卫司好大的胆子,连安南郡王府的面子都敢驳,就不怕圣人斥责吗?”
听到这话,郑彬远转瞬莞尔,那句话真是不假,天真过了头就是傻。
“扑哧”一声,孟岁隔也笑出了声,这安南郡王府的人都是这么天真的吗?他们家世子要是怕圣人斥责,就不会来捅这个马蜂窝了。
那笑声刚落下,孟岁隔一眼便看到了对面脸黑如锅底的侍卫,顿时察觉到自己笑的多么不合时宜,他忙敛尽笑意,抿了抿唇,摆出方才那副冷脸。
韩长暮仍旧面无表情的,没有开口,对面两团明亮的火光投影在他的瞳仁里,跳跃摇曳,暖黄色平白染上了冷意。
他的手微微抬了一下,并没有太大的动作,只听得“咻”的一声,如同长风灌入甬道般犀利。
一道冷白光芒脱手而出,激射到了对面为首侍卫的眼前,他根本还没来得及反应,那道冷光“嗖”的一声,从他的头顶斜斜削了过去。
“哐当”一声,一大把断发和冷光应声掉在了地上,光华敛尽,乌压压的乱发里插着把一指长的薄刃,刀尖穿透了银束发,笔直的钉进了砖缝里,刀身仍在轻颤,发出一声半声悠长的低吟。
为首的侍卫凄厉而短促的尖叫了一声,颤抖的抬起手摸了把头顶。
原本整齐的发髻从发顶被齐齐削下,连同银束发一并被钉在了地上,硕果仅存的一截短发乱糟糟的垂落在头颅两侧,整个人像极了在野地里自由奔跑的失心疯。
他的脸唰的一下就惨白无血了,双眼里满是惊恐的情绪,看着韩长暮拿张平静似水的脸,活像见了鬼,嗷的一嗓子,疯了般冲出了甬道。
乱发随风,留下一道仓皇的残影。
剩下的侍卫错愕的对视一眼,领头的都落荒而逃了,他们不跑还等什么呢!
一行人跑了个风卷残云,无影无踪,连搁在地上的刀都忘了拿。
扑通扑通一串凌乱无措的脚步声冲出铁栅栏门,在万年县衙署里盘旋了片刻,便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了长街曲巷里。
扒着铁栅栏门正肉疼大笔银子的衙役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形势急转的一幕,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赢了,发财了!”人群中不知道是谁雀跃的惊呼了一声。
一小部分把银子押在内卫司头上的衙役们爆发出狂喜大笑。
而大部分将银子押给了安南郡王府的衙役们则沮丧的抓着铁栅栏门来回摇晃,发出不甘心的哗啦哗啦声。
这嘈杂的声音传进甬道,韩长暮诧异的看了郑彬远一眼。
郑彬远尴尬的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帮不长脸的兔崽子,除了会给他丢人现眼,还会干点别的吗?
“郑县令御下有方啊。”韩长暮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皮笑肉不笑道。
郑彬远讪讪地笑着,说不出话来,在心底盘算一会得好好收拾收拾这帮丢人现眼的小兔崽子。
对,没收了他们的赌资,让他们抱着仅剩的裤衩哭去吧。
郑彬远勉强挤出满脸的笑,抬了抬手:“司使大人,这个,张岩,就在前头那间牢房,何,何总旗昨夜过来,下官虽然不能放了张岩,但,给他换个好一些的牢房,还是可以做得到的。”
韩长暮挑了下眉,接受了郑彬远的示好,跟着他走到尽头。
这一截甬道潮湿阴暗依旧,但是两侧却都是墙壁,没有牢房,看来关押张岩的那间牢房是个单间。
甬道的地上横七竖八的扔了几个食盒,还有些吃剩下的残羹冷炙,看样子不是公厨里的手笔,而是从外头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