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急着伸手去抢,被恩喜儿瞟了一眼,立刻收起了爪子,按身高排成一队,礼貌地挨个拿一个,并鞠躬道谢。
“这些孩子是……?”,在纹身大汉们带走了那一堆小朋友之后,沈韶好奇地提问。
恩掌柜望着庭院里他们离开的背影:“是一些可怜的孩子。”,她叹了口气,“有的是被人伢子装在笼子里放在市场上买卖的,有的是家乡受了灾父母双亡的,还有一些是家里吃不上饭被扔在外面的……”
她补充道:“之前这个宅子里殁了许多人,而我又喜欢热闹。”
“不管出身如何,现在他们都姓恩了,都是我的孩子。”,她低垂着眼,“由我亲自重新取名,合法登记公民,落在我的户口下,记入族谱,名正言顺,没人再敢欺负他们。”
恩掌柜看着茶盏里的茶叶,“我一直认为,家的概念不应该只是血缘,而是一种精神,血脉可能会因为各种天灾人祸而断掉,唯有精神可以永恒地传承。”
恩喜儿转头看向一脸惊叹的沈韶:“古语也说‘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天下为公,是为大同’,如果心胸足够宽广,世上所有志向相投的人,都可以是一家人,不知道沈姑娘觉得我这样的想法对不对?”
沈韶微张着嘴,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她现在太恨谛听的那个破资料库,智能助手简直是胡乱分析,已经导致她接连误会恩竹和恩喜儿两个人了——
但也正是因此,沈韶越是接触王城那座象牙塔以外的世界,她便成长得更多更快,这也是她自己期待且想要的。
“已经很晚了,我也不拉着你说闲话影响你睡觉了,沈姑娘随我去客房吧。”,恩掌柜站了起来,把手向庭院里一摊:“请。”
那一瞬间,在月光的照耀下,沈韶突然发现中校的脸和恩喜儿其实十分相像,特别是微笑的时候的样子,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只不过他的肤色和眉眼、特别是瞳色和树醒风太过相似,不注意的话不会发现其实恩竹长得更像妈妈多一些。
……
“那边是书房,这边是喝茶乘凉的地方,走过这个拱门出去有个荷花池,晚上最好不要去那边,天色很暗,池子边又比较湿滑,容易落水。”
恩喜儿简单介绍着沐恩阁这一片的情况,“这边就是客房了,右手边过去是恩氏祠堂,供奉着祖先的牌位;左手边走廊尽头是水房,如果沈姑娘晚上喝完房里的水还口渴,也可以自己去倒水,小心不要走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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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韶在心里说如果是她常年住在这种地方,怎么也得弄个导航踩个平衡车。
木制的房门吱吱呀呀地关闭,沈韶发现客房虽然也是古色古香的园林建筑,但是里面却充满了现代科技,有一种穿越的错觉——
智能灯光系统、洗衣机和烘干机、智能马桶、恒温新风系统和地暖、桑拿室和淋浴房……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复古主题的新式高级公寓。
她换下衣服,先冲了个舒服的热水澡,然后坐到了紫檀木的万字纹拔步床上,声控家居助手放下帐子准备睡觉。
她本以为这种老东西躺起来会很硬,没想到上面铺了厚厚的弹簧记忆床垫,软硬适中,十分舒适,有效放松了她绷了一整天的紧张神经。
……
夜半三更,沈韶口渴难耐,或许是因为来了南方水土不服,她觉得身上好像有点起湿疹,于是让家居助手调低了房间里的湿度,这反而让她变得干燥缺水,吨吨狂饮。
她再一次起夜,发现净水器里提前滤好的水和水壶里的热水已经被她喝完,虽然很不情愿,但是说不需要家丁在门口待命,表示自己有人盯着睡不着也是她自己要求的,她现在只能自己钻出被窝,去水房弄点水喝。
沈韶裹着房间衣柜里准备好的、内衬了皮毛的斗篷,穿着棉拖鞋走出房门,提着水壶去找水,“左边还是右边来着……”
她当时太困了,恩掌柜又介绍了太多“景点”,她记不清是哪边,“算了,先随便选一边,不对再转个身。”
冬季深夜的山上寒风瑟瑟,带着湿气直逼骨髓,这让沈韶的大脑变得异常清醒,她小碎步加快速度在长廊里前进,很快发现自己走反了方向。
前方的大庭院另一头的建筑物明显不是水房,里面烛火通明,随风飘来一阵香火的味道。
“走错了,是祠堂……”,她刚转身折返,余光却好像瞥到了一个人影,正站在祠堂外的中庭院子里。
沈韶警觉地又转头回去确认——
一个童颜鹤发的老人凭空出现,站在祠堂前的楼梯上,正笑眯眯地看着她,见对方看到了自己,老人伸出右手挥了挥和她打招呼。
沈韶礼貌地微微鞠躬点头,“老人家不好意思,我走错路打扰到您了。”
老爷爷乐呵呵地笑着:“无妨,我听说竹儿的女朋友今日到访寒舍,好奇想出来看看,一看时间已经这么迟了,本以为今天大概是没机会见到了,没想到居然还给我意外遇见,说明你这路其实也不算是走错了。”
沈韶表示今天时间仓促,外加有要事要办,没能来得及到各个长辈处打招呼,实在是自己失礼,下次会好好地再次正式拜访。
“哎呀这是什么话,我们不是见到了嘛!”,老人爽朗地哈哈大笑,“我见沈姑娘对这个宅子还不太熟悉,我可是风眠山庄的老人了,你有什么想了解的都可以问我!”
他狡猾地笑着,把手掌放到嘴边小声说道:“还有就是,不管是竹儿小时候的搞笑事,还是喜儿的恋爱史,我都知道细节哦!”
沈韶被老人的话逗乐,猜测可能对方也是晚上睡不着想找人聊天,于是提着水壶走下楼梯,步入庭院里想着和他交谈一会儿也不打紧。
“竹儿小时候非要吃冬日房檐上挂下来的冰凌,不知道谁骗他说是甜的,只好让人给他敲了两根,一吃却说怎么是咸咸苦苦的,仔细一看,原来是冰凌里冻着瓦上的鸟屎!”
老人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还有还有,他小时候读了书法家用墨水蘸馒头吃的故事,好奇也去试,一个人溜进他妈妈的书房,拿着面包蘸了墨就往嘴里送,吃了一嘴的黑墨汁,吃饱了就在书房里睡着了,醒来以后一看到晚饭时间了,那会儿小,也忘了自己下午干的事,光顾着吃饭就赶紧跑到膳厅……妈呀,把大家乐得,碗都打翻了好几只!”
沈韶一边听着觉得有趣好笑,一边心里泛起苦涩,想着若是让宅子里的老人家知道了恩竹现在的情况,他们该会有多担心多伤心多难过呢。
“沈姑娘,别担心,要相信喜儿会有办法的,她一直是家里最优秀的孩子。”,老人似乎有读心术一般,“竹儿吉人自有天相,又有你想着他、帮着他,这小子命不该绝。”
他顿了顿,“你只需放宽心,和喜儿一起做你们该做的事,一切都会好的。”
沈韶想着自己明明忍住没有露出难过的表情,她十分惊讶,对方是如何猜到自己心里所想的呢?
“我明白你还没有完全信任喜儿的原因。”,老人慈爱地看着沈韶,“我知道导致这个隔阂与醒风脱不了干系,那家伙一意孤行,做了太多的错事。”
他叹了口气,“不过,其实我清楚,他当初也是身不由己,而如今已经回不了头了。”
他白色的头发在风中飘扬着:“上天终究是公平的,正用他最在乎的事物折磨他、惩罚他……最终他也会自食其果。”
老人看着沈韶,眼睛里闪着眼泪:“我想,让你知道得多一些,未来会对你们有所帮助。”
“那是流光十二年的冬天。”,老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气,“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二十九年……”
他娓娓道来:“瀚凌江,浮春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