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中堂坐在沐恩阁厅堂的主客位上,家丁给沈韶搬了个椅子坐在旁边,她突然有一种小时候“大人讲话小孩子一边坐着玩儿别插嘴”的感觉。
两个家丁往几上放下茶水,默默地退出门外,沈千山也摆了摆手,让护卫到门口等待。
“好茶。”,沈中堂端起茶盏品了一口,“如果我没有老到舌头发木,这应该是上好的竹山寒翠。”,他从盏底的叶片之间抬起眼,看向对面的女人:“有幸在大公主处尝过几次,第一次品到,大概是十八年前,在大公主和大驸马的婚礼上。”
他的眼中寒光凛凛:“这茶,很贵吧?”,沈中堂微微眯眼聚焦,“怕是价值四十亿有余。”
“沈大人说笑了,怎么会。”,恩喜儿轻轻把茶盏放下:“这是自家茶山产出,成本也不过是只有心血和汗水而已。”,她的眼神毫不躲闪,甚至寒光更甚:“更何况,沈中堂都已经喝下肚了,现在才想起来问价格,恐怕也有点迟了吧?”
沈韶见自己父亲轻轻咬了一下后槽牙,两腮的肌肉微微鼓起了一瞬。
她想起昨晚的故事,但毕竟是经他人之口听到的内容,不一定保真……万一那个老人只是想利用她,而有意在其中美化了树醒风和恩喜儿的形象呢?
有没有一种可能,当年恩喜儿就真是借腹上位,而在株树塔前任董事长发难她之后,又用同样的方式,让自己的弟弟入赘皇室,以此自保;树醒风则是恨屋及乌,拿自己压根不想要的孩子的命去换取利益,但是由于恩竹福大命大,才苟活至今,逼得树醒风改变策略?
沈韶突然后怕,她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只顾着端着茶盏却忘了喝。
“沈姑娘,在想什么呢?”,恩喜儿见她表情惊恐地坐在那发懵,不知道自己又是突然做错什么吓到对方了。
沈韶被叫到惊得一激灵,手里端着的茶盏被抖翻,热茶溅在了她的手腕上,被烫到的沈韶条件反射松开了茶碟,茶盏摔到了地上碎成几片。
沈中堂先是眼里闪过一丝担心和心疼,随即皱起了眉,瞟了一眼女儿后叹了一口气,转眼对恩喜儿说道:“恩掌柜真是抱歉,都怪我在家里对她太过骄纵,居然在外面失了基本的礼仪,不知这个茶盏多少钱,我代小女赔偿给你。”
恩喜儿从桌上抽出几张纸巾递给沈韶擦拭,又起身过去检查她的手有没有烫伤:“沈大人,我倒也不会这样斤斤计较,一个盏而已,风眠山庄里有的是。”
她看了看沈韶手腕上的红痕,敲了一下手环让家丁拿芦荟膏来,并转头对沈中堂说道:“沈姑娘从第一次见到我,一直是有礼有节,有大家风范。她这几天为了案子劳神劳心,又千里奔波,肯定是因为太累了才会不小心走神,刚刚也是我突然叫她,才把沈姑娘惊到,您大可不必这样苛责这么优秀的孩子。”
沈千山哑口无言,只是盯着沈韶手腕上被烫红了的一片,心里偷偷揪着但是不表现出来。
家丁敲门进来,给恩掌柜递了一盒冰镇芦荟膏,马上就又退了出去。
“还好不是沸水,也只烫到一点。”,恩喜儿半蹲下来,轻轻握着沈韶的手,往她手腕内侧涂药,“有点冷,你忍一下……沈姑娘放心,肯定不会留疤,保你手腕和之前一样漂亮。”
“我、我自己来就行。”,沈韶转头看了看老爹的复杂的表情,不好意思地向恩掌柜道歉,她想自己涂药,但恩喜儿手速极快,已经帮她搽好了——当着沈千山的面,强塞人情。
沈中堂摇了摇头,重拾话题:“恩掌柜,我们说正事吧。”
他示意沈韶把文件拿出来:“恩掌柜,请先签完这两份材料,我才可以和你说详细的情况。”,沈千山看着沈韶又叹了口气:“就算你知道我要来找恩掌柜协助调查,你也应该等文件签了再说案子的事情,我给你强调过多少次程序规范,你就是记不住……我听谛听的探长说,再一次人生那个案子,你也是先做了事,后补的材料,差点进局子。”
沈韶龇着牙尴尬地假笑了一下,心里骂臭老头干嘛老喜欢在外面揭她的短。
恩喜儿连看都没看,就直接在那两个文件上签了字,连同电子版一起迅速同意授权。
“沈大人,我相信您,希望您也能信任我。”,她把文件还给震惊于此的沈韶,“您为了您的正义,我为了我的儿子,我们在这件事上,没有利益冲突。”
沈千山冷哼一声,他见对方签了文件,便也不再端着装样子:“你信任我,是因为我为官刚正,不会自毁名誉;我不信任你,是因为你和那个树醒风是法定夫妻,你们当年教唆恩……你弟弟插足皇室婚姻,还提供肮脏的资金帮贪官污吏脱罪,在我看来,你们夫妇二人分明是一丘之貉!”
沈韶对“插足”这个词起了强烈的兴趣,二十年前的故事果然还有很多值得挖掘的东西。
恩喜儿十分严肃地对他说道:“过去的事情现在再提也没有意义,我和醒风分居多年,他背着我做过什么,我一概不知。”,她强调道:“在这件事情上,我只是一个母亲,您也有孩子,我想您能理解这一点。这次事情发生之后,您不也是先放下了自己平日里最得意的刚正不阿,第一时间把自己的女儿保护起来,直到确认了没有能伤害到她的证据,才开始行你所谓的那一套正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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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中堂看了一眼沈韶,好像在怪她不给自己搞点有利的论据,沈韶则用“你吵架一向吵不赢,平时连我都掰扯不过,自己菜就不要赖别人”的表情回复他。
沈千山愤怒吃瘪,无奈地打开手环,开始向两人说明这几天的案情进展和内部消息:
“一共四份文件,一份是受害者的行为调查,你们可以以此查看他的个人生活,以及遇害前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一份是现场痕迹报告,这个东西我猜恩掌柜你已经有了;一份是古神教资金往来的账目,几乎都是境外资金;还有一份是对落网杀手的背景调查,巧合的是杀手的来源和境外资金的来源国一致。”
沈中堂眯起了眼:“不知道恩掌柜对西南的铎国,熟不熟悉?”
恩喜儿一抬眉毛:“我每年会去铎国两趟,为了生意上的事情。”,她表情有点烦躁,“不过说实话我不喜欢那个地方,但人脉还是有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沈中堂把电子版的资料传给恩喜儿:“具体的调查,就需要恩掌柜跑一趟铎国了。”,他看了一眼沈韶,“至于你,赶紧跟我回家,拿我给你带的手环查查资料,做点后勤工作就好了,别再任性了。”
沈韶疯狂摇头,她表示不想再被闷在王城。
恩喜儿也站起身:“沈中堂放心,我会替您这个做父亲的保护好沈姑娘,您日理万机,我是闲人,我一定会好生照顾,不会再让她受伤。”,她还在用刚才沈韶烫伤手的事情刺激对方,“沈大人今天如果没有别的事,不如也留下来住一晚,看看我们风眠山庄,够不够格保护您的千金?”
沈韶见自己老爹脸部肌肉抽搐,心想这家伙的嘴真是没用,连这都不知道怎么还击,她得赶紧帮帮他拾个面子:“恩掌柜不用担心,我父亲是内阁重臣,就算古神教徒背后之人再胆大,刺杀皇帝的眼前人这种事情应该还不至于,他们一直是悄悄地搞事情,这么惹眼的动作一定会被彻查,只要他留几个人在这里给我撑腰,就一定能保障我的安全。”
恩喜儿看着沈韶,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她怪欣赏这姑娘这种护短行为的,顺便嘲笑一下沈中堂的笨嘴,也不知道是怎么生出这么伶俐的孩子的。
要不是沈韶和恩竹差了几岁,外加恩竹是在株树塔的严格监控下出生的,她都要怀疑是医院把俩孩子抱错了。
恩喜儿心想现在眼下她还有机会让沈韶变儿媳,只要自家的傻小子头脑清醒一点,千万不要搞砸了……这次出来之后得好好给他上上课。
沈韶对恩喜儿看自己的目光感觉有点后背发麻,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作为猎物或者什么很想要的东西,而被盯上的感觉。
……
沈千山最终还是放心不下,答应了住一晚考察一下风眠山庄,也算是再观察一下这个让他不放心的“蛇蝎心肠”的女人恩喜儿,毕竟把女儿留在凌水,离他的势力范围远远的不说,又是落在树醒风的老婆手里,他多少还是有点心慌。
当天晚餐,沈中堂表情复杂地看着桌上造型有些用力过猛的食物,他欲言又止,似乎想说点什么,想了想又算了,只是拿着筷子吃一些不是特别夸张的菜。
恩喜儿抬起一边的眉毛:“沈大人,是不是风眠山庄的菜不合您的胃口?您喜欢吃什么,我让厨房再做一些?”
“不必。”,沈中堂惜字如金,只是埋头吃饭……而沈韶基本上能猜出来她父亲心里在用什么样的话批评这种暴发户操作。
沈千山被安排在了沈韶隔壁的客房,两个房间规格一致,在恩喜儿离开客房区域后,这位中堂大人又开始叽里咕噜地说什么“这些现代设施会不会破坏古建筑结构”云云,沈韶甚至觉得自己的老爹有时候有点轴得可爱,这客房非常舒适又保留了古色古香,他分明就是在故意挑刺,表面上宰相肚里好撑船,实际上小心眼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