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成渊起初并不知道自己答应的事情会有怎样的后果,毕竟守备军常年驻扎城郊,极少有用武之地,他也自然而然地认为明日也会是一样的情况。
而为了以防万一,他特意闭门不出,将一切消息拒之门外,坚决不看不听不理。
这样也算是完成了黑衣人让他做的事。
只是当他拖到申时,终于让人将急切等待在府门外的守备军参将请进来才知道,出大事了!
“你,你说什么?”柳成渊只觉得浑身力气被抽空,惨白着脸跌坐回椅子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分外复杂。
守备军将领脸色也很难看:
“郢都派来的赈灾队伍遭到偷袭,如今被冲散,赈灾钱财与粮食被洗劫,那位……那位太子殿下也不知所踪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柳成渊只觉得如遭雷击,浑身瘫软无力,脸色格外难看。
怎么会这样?
怎么突然出了这样的事?
“这,这种事……”柳成渊语无伦次,"这种事怎么现在才来告诉我?!"
这话让守备军将领的脸色也很难看,但又不敢明说是柳成渊自己此前闭门谢客,说什么也不肯见他,不然守备军要是早点出城,说不定还能将太子带回来。
柳成渊也终于像是明白了什么,脸色一片灰败,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守备军将领觉得奇怪,又有些担忧:“柳大人,您怎么了?”
柳成渊一个激灵回过神,看到将领,连忙哗一下起身:“平越守备军现在何处?”
将领闻言,立刻道:“属下已经擅自派出七百人前往出事地点搜寻,余下五百人留守城中,负责城中巡逻与治安。”说罢,他又犹豫了一下问柳成渊,“是否需要再派一些人出城寻找?”
柳成渊脸色难看。
平越作为梁夏并不算特别大的城池,守备军总数仅一千余人,这样的安排已经算是非常合理了,若是继续派人出去,恐有人钻空子,又将主意打到平越身上来。
来回踱步许久,柳成渊又问:“赈灾的钱粮一点不剩?”
这个问题根本就是没有意义的。
这关头钱粮对襄州而言就是最重要的东西,这一点不仅仅柳成渊清楚,襄州百姓清楚,那些盘踞在襄州周围的贼寇匪徒也一清二楚。
他们当然是不会放过这些从郢都一路押送过来的东西,没将马车拆了一起带走都算是好的了。
守备军叹了口气:“除了一些被撕碎的布匹,什么都没有剩下。”
柳成渊:“……”
完了。
这是柳成渊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
赈灾钱粮在进入襄州地界的时候被抢,就连当朝太子也失去踪迹,仅前一点就能让他牢底坐穿,再加上后一件,等待他的结局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今时今日,柳成渊无比后悔,他昨天晚上还不如不答应了,当时被杀也好得过如今这样煎熬啊!
可惜,世上并无后悔药可以吃。
送走守备军将领后,柳成渊便将自己一个人关进了书房之中。
他已经察觉到了这件事中的蹊跷,隐隐猜出自己是被卷入了一桩惊天大阴谋中,心情灰败又绝望。
不管那黑衣人是谁为谁做事,为了防止这件事泄露出去,他柳成渊都必须要死。
根本没有那所谓的生意,不管他答不答应都是要死的,只是一个早死一个晚死而已。
不知在书房里独自待了多久,再次出来的柳成渊已经完全消化了如今的所有情况,就连守备军那里传来的没有找到太子的消息也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那些人费尽心力设下这么一个局,若是能让他们这么轻易就找到太子就怪了。
除此之外,柳成渊还想到另一件事——那黑衣人既然是针对太子而来,若想要万无一失应当不会只找自己一人,说不定他暗中还寻了其他人,这才让整个计划顺利进行。
如是想着,柳成渊叫来了身边的小厮。
这位小厮也正是柳怀恩。
他看着眼前这位小儿子,眼神颇为复杂。
他柳氏一族如今已是穷途末路,若是事发,他以及他的妻子与妾室怕是全都活不成,更遑论那几位嫡出庶出的儿子女儿,恐怕皆是被赶尽杀绝的份。
到头来,说不定还是他这外室子能有那些微的生还机会。
想着,柳成渊的语气也温和了许多:“怀恩啊,你替为父去做件事吧。”
柳怀恩乖顺听话,闻言立刻道:“父亲想让怀恩做什么?”
“…你到近前来。”柳成渊想了想,对柳怀恩招招手,在他耳畔不知说了什么。
柳怀恩尚且稚嫩的脸上惊讶之色一闪而逝,有些不知所措:“父亲,这……”
柳成渊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挥挥手:“你且去吧,你的位置我会另找人替上。只记住,此去不管查出什么、听见什么,都不要再回来,后半辈子与你娘换个地方安身立命,非必要不要掺和进这种事情来。”
柳怀恩还想说什么,柳成渊却已不愿再听,背手不再看他。
小主,
那日后,柳怀恩趁无人注意悄悄出府,与娘亲换了住处,在然后听到的有关柳成渊的消息便是他携家眷出逃在半路被山匪截杀,死无全尸的消息了。
柳怀恩在讲述这些故事时,眼眶泛红,一脸悲痛:
“殿下,家父虽品德有损,但从未想过要与山匪勾结致百姓于不顾,也从未想过要害殿下,若不是那些人逼迫家父,事情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他话落下,谁也没有开口。
纪砚尘心中更是毫无波澜。
或许他话中故事千真万确,但其中细节恐怕有着颇多修饰。
在他言语中柳成渊性格胆小,却品性高洁,听上去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但纪砚尘当初出发前不是没调查过这个柳成渊的情况。
此人为官数十载,拼着资历从一个小小给事升上知府位置,这期间政绩上从无什么出彩之处,否则也不可能在明知襄州年年水患的情况下仍然让去年发生那么大规模的洪灾。
不过事到如今,再去纠结柳成渊品性如何已经无济于事,纪砚尘此刻更好奇另一件事。
“你说柳成渊让你做事,具体是什么?”
“家父让我调查在您出事那天,除了知府外平越还有哪里有异常举动,想要借此确定到底有几方人参与了这件事。”柳怀恩道。
贺成江来了兴趣,挑挑眉:“哦?那你都查到些什么?”
柳怀恩在此前与他见面时倒是从未提及这件事。不过倒也算正常,要是随随便便就将所有事情尽数告知,这反而会让贺成江怀疑。
一个能在二皇子的眼皮子底下一直活到现在的人,怎么可能真的那么简单。
提到这件事,柳怀恩表情就有些奇特了,沉默须臾后才开口:“只有一个,就是那将消息带给家父的守备军参将。”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何以见得?”贺成江又问。
“出府后,我按照家父的要求在城中各处打听当天的情况。彼时赈灾队伍出事的消息尚未传开,城中也没有多少相关消息,但幸而我有过一位好友,正是在守备军中当值的,他偷偷告诉过我一个消息。”
柳怀恩顿了顿,继续道,“那日,有三人冲入守备军位于城郊的校场,这三人先后见了守备军参将,但直到未时末,参将才忽然派出人手出城。”
这么说来也有道理。
纪砚尘问:“那参将叫什么?”
“陆其海。”
房间中有沉默片刻,贺成江唰一下收起折扇,敲了敲桌面:“今日就到这里吧,这几日你就在这间客栈中住着,等需要的时候我们自然会再叫你来。”
柳怀恩愣了一下,不由自主看向纪砚尘,面上露出几分纠结神色。
纪砚尘开口:“你还想说什么?”
闻言,柳怀恩再次给纪砚尘跪下:“实不相瞒,怀恩身份已经暴露,很多人都想要我的命。”顿了顿,柳怀恩咬牙道,“因此怀恩想要请殿下为怀恩指一条生路。”
他这话说得有些委婉,实际上就是想要纪砚尘保他活下去。
纪砚尘指尖轻轻敲在桌面上,发出笃笃轻响,像是直接敲击在柳怀恩的心里,令他无端生出几分紧张,掌心也洇出些许汗渍。
不知多久,纪砚尘终于开口,声音清冷随意:“可,只要你所言非虚,孤自当保你一命。”
柳怀恩提起的心瞬间落回原处,喜不自胜,连声感谢纪砚尘。
贺成江有些不耐烦了,再次敲了敲桌面,打断了柳怀恩的话:“可以了?出去。”
柳怀恩闻言,立刻收敛情绪,乖乖退出了房间。
待人走后,贺成江才又看向纪砚尘,一双眼中溢出笑意,挑挑眉:“如何,这个人可还让殿下满意?”
纪砚尘还在回忆柳怀恩所说的那些话,闻言对上贺成江的视线,想到这人也算是他千方百计为自己寻来的,嘴角不由得上扬,眼神愈发温和,隐隐还流露出几分风情:“还不错,世子费心了。”
贺成江才不满足于这种口头上的感谢,支着下巴似笑非笑:
“这就完了?殿下的感谢未免也太浮于表面了吧,难道就没有实际一点的吗?”
纪砚尘心情好,顺着他的话问:“世子想要哪种实际的。”
贺成江抿抿唇,意有所指:“有没有我想要的、直接一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