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来驿坐落在橡城偏西北方向的岔河北岸的雁来山下,是沟通容郁二州的重要驿站之一。
平时,这里驿使往来,络绎不绝。
受命赶往外地赴任的官吏通常也把这里当作行程中的一个落脚点。
驿站驿丞每日操持邮传迎送之事,劳心劳力,薪俸半低不高,按理来说,这应该算不上一份美差。然而,主管雁来驿的李驿丞却很满意自己的差事。
雁来驿上下的驿卒、杂役全听李驿丞一个人差遣,外面的平头百姓见到他也都尊称他一声驿丞老爷。不足为外人道的是,李驿丞平时还能收到的各项不入账的进奉。他将差事办得既有面子,又有里子,所有辛劳也变得不值一提。
今日,又有人来讨他行方便。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点头应允。
毕竟对方所求的方便在他的职权之内,而送到他手里的又是一只意料之外沉甸甸的钱袋,他没有理由拒绝。
李驿丞随手给出的便利对驿卒杨老三来说却是帮了大忙。
再细说,其实是帮他的一个湖州同乡的忙。
他的这个同乡名叫钱驰远。
在杨老三的印象里,钱家祖上几代人以养蚕为业,钱驰远年少时家境尚可,算是衣食无忧,但人到青年以后却经历了不少坎坷,先是接连遭遇了父死母丧,又因为分家与兄弟闹不和,后来虽然争来了不少家产,但很快就将它们败光。
杨老三今日见到故人,才知道对方已经丧妻再娶、如今在新妻舅的提携下学做生意。
驿卒还没来得及羡慕同乡交上好运,转念又改变主意,认为对方的霉运还没有走远。
原来是钱驰远在橡津碰了钉子。
他近日在容州购入三船生丝,正打算运回湖州转手。哪知货船走到橡津的时候突然被人告知,原先各州、县衙门出具的通行凭引都不作数了,从今往后,只有橡城城尹和卫府统军亲手签发的凭引才有效用。这一变故突如其来,硬生生将他的三船生丝截留在橡津,令他措手不及。
最要命的是,为了这三船生丝,他押上了他全部的家当,还向他的妻舅借了一大笔本钱。要是不能赶在春蚕吐丝结茧之前把这三船生丝运到湖州并脱手,这批货就只能原地贱卖出去,叫他赔个精光了。
唯一值得他庆幸的是,他临时起意决定提前一天出城去见一个老朋友,否则,恐怕连他自己也要被困在橡城而无法像现在这样四处奔走求告了。
钱驰远用三言两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他的难处对驿卒杨老三交代清楚,并且提出他的请求。
他从老朋友处打听到一件幸事。这两日有一位州城来的范参事会经过雁来驿前往郁州赴任,假使范参事的眷属随从中有些人脚程慢、落后几天,想来也不会因为一份失效的通行凭引而被绊在橡城及橡津。同样幸运的是,这位范参事为人宽厚,很能体察下情。只要杨老三能帮他设法通融、从这位范参事手里求来他急需的通行橡津的凭引,那么,就算付出任何代价,他都在所不惜。
毕竟,没有什么代价比倾家荡产更让他绝望了。
杨老三脑筋转了三转,飞快做出了决断。
他没有将钱驰远的请托完全包揽下来,而是开出几个连他自己都觉得苛刻的条件,还说事情成则两利、不成也不能怨他半句。
听了驿卒的话后,钱驰远仿佛扔掉一块烫手山芋般,凝重的脸色反倒缓和了两分。他慷慨允诺,并交给杨老三一笔高于寻常的定金。
小小的驿卒变成了肩负重任的说客。
这份重任价值两船生丝。
为了方便行事,杨老三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李驿丞打点一番。而后他才能名正言顺前往范参事下榻的驿舍伺候,并顺理成章见到了风尘仆仆的主人。
驿舍被打扫得格外整洁。
盥栉用物,茶水点心,一应俱全,并且能够及时得到更换和添补,就连平时难得的笔墨和封蜡也额外准备齐全。
杨老三的用心总算换来了一个范参事垂青的机会。
范参事找来驿卒,先是称赞驿卒办事妥帖细心、理应得到嘉奖,随后表明自己只是一个粗人,用不着种种精细物件,顺口便婉拒了驿卒做出的越分逾规的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