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劲还未散透的沈凝酥哪儿有心情吃那个,光听蒸鸭掌三字就仿佛已咬了一口油腻腻的皮,却还是佯装欢天喜地地答道:“皇上最好,最会心疼妾身了。”
“小孩儿脾气,听闻有好吃的便这般欢天喜地。”
“好了。”梵昭揉揉她的发顶,又亲了亲她,“车骑大将军还在明政殿等着朕去商议要事,就不多陪你了。”
“好。”沈凝酥扯着他的衣角依依不舍的撒娇。
“听话。你也差不多起床吧!用用午膳去御花园逛逛,今日风不大,不太冷。”
“好的。”
“否则成天闷在这殿内怎么行。”
“好,妾身遵命,多谢皇上挂念。”
用完膳又喝了一大碗玫瑰茶,先前的酒劲已全部散去,许是皇上的关怀令沈凝酥心情大好,她决定听他的话到御花园走走。
临出宫门前,叶岚、清絮二人恐她着凉,衣裳都拣厚的伺候她穿,活脱脱将她包成了一个小粽子。
“我穿成这样出去,别人不会笑话我吧?”
沈凝酥站在铜镜前左瞅瞅右瞅瞅,不放心地问。
“谁敢笑话我家小姐,我便笑回去。”
清絮的话将沈凝酥逗笑了,她用手轻点了点清絮的脑门,道:“傻!旁人笑我,你如何笑话回去?”
“若有人笑话小姐穿得多,我就笑话她被冻傻了,天寒地冻也不知道该添衣。”
“你倒是牙尖嘴利。”
出了宫门站在甬道上,只见宫墙胭红、宫瓦橙黄,道路已被宫人清扫干净,露出青灰色的地面,融化了的雪水将地砖洗得亮堂堂,洁白如玉的落雪被堆在甬道两边的墙角下,红与白交相辉映倒也令人赏心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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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凝酥抬着头望向天空,久违了的太阳悬在碧空中,和煦的阳光落在她脸庞,她伸出手去遮,笑意吟吟地享受着此刻的安宁。
“小主,我们去哪儿?”
“去……尚功局吧!前阵子尚功局的女官不是说要为我裁制新衣吗?左右闲着无事,咱们一块儿去看看。”
刚一脚踏进尚宫局的大门,主仆四人就看了一场热闹。
“我们宫里要的东西凭谁是敢短缺的,你家小主若不提名字,连个记得住她的人都没有,凭这也敢跟我们宫抢东西?”
“姐姐息怒,我实在无意冒犯璃昭仪,只是这块布料对我家小主来说万分重要,所以恳请姐姐通融通融。”
听见这一番对话,沈凝酥好奇心犯了,朝人群走去。只是在场看热闹的宫人实在太多,她根本挤不到最里边去,大家的注意力又都在发生口角的那两人身上,完全没注意自己身后站了一位正经的主子。
“你话说得倒是轻巧,咱们都是奴才,你要我通融,我哪有这般大的权利?莫非你有?那倒是该反过来求求您,通融通融将这衣料给了我罢!”
这宫女将话说得夹枪带棒,噎得对面一时回答不上来,由此她便更得意了,双手环抱在胸前,都不带正眼瞧对面的。
尚功局女官孙姵娇此时也一脸为难,此事明明是徐答应宫里的丫鬟占理,可与她争执的偏偏是璃昭仪宫里的人,璃昭仪的脾气宫中何人不知何人不晓,虽她如今的恩宠已大不如前了,可昭仪毕竟是昭仪,谁敢轻易得罪她?
得势的一方仍继续喋喋不休地数落人,沈凝酥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侧脸问叶岚道:“她是璃昭仪宫里的人?叫什么名字。”
“是,她叫绿意。”
“那哭着道歉的那一位小宫女呢?”沈凝酥看着那人的侧脸倒觉着有些面熟,似是在哪里见过一般,却总想不起来。
“这个……”叶岚想了想,“倒像是中秋节那日,小主与方美人一同在御花园散步,偶然遇到为自家主子采草药的那三位宫人的其中之一,那日听她自报家门说是徐答应身边的奴婢,只是奴婢还不知道她的姓名。”
“没错,就是她了。”
沈凝酥点点头,继续将目光放在那两人身上,只见徐答应宫里的宫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恳求欣合宫的让出布料。
她这一举动令绿意感到骑虎难下,绿意心想自己不过是与她争一块布料罢了,她却搞得仿若自己要了她的命一般,于是更加气不过,伸手便在那跪着的宫女肩头推了一把,令那宫女险些跪不稳。
孙姵娇哪想到事情闹得这么大,两方都是不好惹的倔驴,一方本就占理,虽人微言轻却也咬死不让步,另一方狐假虎威,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其实,两宫争夺的布料也并非何等名贵,不过是她前些日子拿去巴结沈才人所用的彩晕纱,大部分料子已用来制作了沈才人的春装,最后余了不足一匹原是丢在木架角落不用,那祖宗似的璃昭仪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知各宫春装里唯沈才人用彩晕纱,于是派了绿意来命尚功局的也给她做一件同样材质的衣裙。
可巧就巧在大约绿意登门一炷香的功夫前,临水阁徐答应宫中的宫女也看中了那匹纱,拿出了些银钱央求女官通融,安排绣娘赶着工期为徐答应缝制新裙。
若平日,谁家主子更得势她也就帮谁了,可徐答应已有数月衣料份例未用,如今冷不丁的来寻一件普通料子的衣裙,令人如何拒绝呢?再说她宫中的宫女还偷偷给自己塞了些好处,虽不多,可孙姵娇也知凭着徐答应的位分,能拿出这些已十分不易。
见绿意仍有接着推搡宫女的心思,孙姵娇迅速挡在二人中间拦住了她:“绿意姐姐消消气,你我皆在这后宫效力,便可知彼此的不易,承蒙主子信任将这尚功局交给我管,我自然不愿意看到有人在我管的这院里吵嚷动手,还请姐姐手下留情。”
见孙姵娇皮笑肉不笑的,绿意有些发怵,自己虽是璃昭仪的人,可毕竟昭仪的恩宠已大不如前,此时昭仪又不在场,即使孙姵娇真发作起来让自己下不了台阶,她也得哑巴吃黄连。
“一切全听孙姑姑的,毕竟您才是尚功局管事的,布料该如何分,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绿意这般笑意吟吟的回应着,心里却在骂任凭这老女人再蠢,昭仪与答应的位分孰高孰低,若不是她脑子烧坏了应该还分得清。
说来说去,问题又好似抛绣球般丢回了孙姵娇身上,压住绿意不在尚功局欺负人她是敢的,可若真要她为了徐答应得罪璃昭仪,她如何算也不值当,正准备转身再劝说临水阁小宫女换一匹布料时,闲适淡然的女声自人群外响起。
“听了半天,原是两个小宫女在这儿闹笑话呢!”
众人回头,见是面色红润、巧笑倩兮的宠妃沈才人,纷纷识相地行礼让出一条道。
对于众人的反应,沈凝酥满意极了,心底偷笑着,连带言行举止也愈发摆起了架子,用手慵懒地扶了扶头上的翡翠珠子步摇,懒懒地问道:“前些日子孙姑姑不是将这些布料全都送给我了吗?难道近日又有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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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孙姵娇还摸不清这位主子的脾气,不知她是有意为自己解围,还是要发难于人?于是规矩地躬身回答道:“回禀沈才人,库房近日皆未收进新的彩晕纱。”
“如此说来这两宫之人,争的是我的东西咯?”
孙姵娇叫苦不迭,自己确实说要用彩晕纱为沈才人缝制几件春裙,但何时说过那彩晕纱全都献给她了这样的话——她是主子,她倒脸大,就这般问了出来,可要自己如何回答?敢说一个不字吗?
于是孙姵娇又笑了,点点头算是肯定了沈才人那句问话。
“既然是我的东西,那这两宫的人在争什么?”不等孙姵娇惯回答,沈凝酥又将疑问丢给那两位宫女,“说与我来听听,你们在争什么呢?”
宠妃就是宠妃,气势直接压得众人不敢说话,就连方才气焰嚣张的绿意此时也偃旗息鼓,垂眸不敢言。
沈凝酥这才作罢,玩够了似地笑笑:“福宝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将朝云宫的彩晕纱取过来。”
“是。”福宝得令上前,一把将绿意及另一位小宫女各持一头的纱抱到自己怀中。
“说到底还是奴才不懂事,可念在你们都是为了自家主子,我就不计较了。”沈凝酥一边说还一边欣赏着自己手上戴着的翡翠手镯,“孙姑姑还愣着做什么?带我去看看新制出来的衣裙呀!”
“请沈才人随我来。”孙姵娇笑得谄媚了几分,心中正谢天谢地谢沈才人替她处理了这棘手之事。
从尚功局出来沈凝酥直接回了宫,见她回来,清絮急忙端着刚换了的汤婆子进屋伺候:“小主,刚才那小宫女一出了尚功局的门我便偷偷追上去问了,她叫沫儿,是临水阁徐答应的宫女,她说自徐答应得了水痘便断断续续地温病燥热,近日已开始说昏话,今儿早上徐答应好不容易醒了,开口却说料想自己是快不行了,要沫儿拿了银两到尚功局请人赶工裁制新衣,好让她干净地走。”
说到这儿清絮已开始啜泣起来,听的那两人眼眶也忍不住微红。
“徐答应老家正是盛产彩晕纱的地方,她的母亲又刚好是织娘,长年累月地织彩晕纱,所以今儿个沫儿看到木架上有那纱极高兴,为了让自家主子欢心些,便说什么也不肯将纱让给绿意。”
沈凝酥点点头,收好自己悲悯的情绪:“我原是看不惯绿意仗势欺人才将纱占为己有,如今又得知徐答应的境遇,不若直接将纱送她罢了,也算是行善事一桩。”
“叶岚,一会儿你将这纱送去临水阁,徐答应若收下,便问问她的意思,衣裙是要自己做呢?还是请尚功局的人赶工?”
“若是要自己做,你回来便是,若是赶工,还需得陪着那沫儿再跑尚功局一趟,以免生出岔子。”
“是。”
“水痘引起温病也是常有的,她徐答应怎就扛不住。”沈凝酥闷闷地感叹到。
叶岚将火龙里的炭火吹得更热了些:“温症虽容易医治,可若拖得久了,或烧坏脑子或伤及性命也时有发生。小时候我们村里便有跟我一般大的小孩因温症没钱医治,八九天后燥热退去,待人醒来时已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再说那临水阁本就依水而建,阴寒湿漉,水痘又是喜湿之症,若无太医悉心医治只自己胡乱找偏方试,就如同将性命交之运数。”
“姑姑你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倒活生生像个老郎中。”清絮插嘴到。
“清絮姑娘你自小入了沈府,没见过这些事,自然不知道,我是小时候听得多了看得也多了,所以懂得几分皮毛。”
“那……徐答应会死吗?”清絮担忧地问。
“这便看她的造化了。”
“她不会死的。”静静听两人对话的沈凝酥突然下定决心,“你去太医院请太医去为徐答应问诊,老师傅定是请不动的,挑个心肠好点的弟子便可,该打点的茶水钱也都好好打点。”
“是。”
“行了,你们两人都去吧!下雪路滑,走道留神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