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我就从摩托前头蹿了出去,扑在了地上,摩托车再次鬼使神差地压在我腿上。怎么这么倒霉!我怕压着腿,我还向前爬了几步呢。这一会,摩托车结实地压住了我的腿,我的腿剧烈地疼了起来。我怕摩托车漏油,也怕摩托车忽然着火,电影里时常这样演的。我望了一眼奶奶,她坐在一丛柠条旁边抱着腿望着我嘿嘿地笑,她的黑色的软绒帽子掉在草丛里,花白的头发跟地上的雪一样耀眼。她捡起帽子,把草穗和雪渣子吹打掉,重新戴好了帽子,又来帮我扶车了。
“奶,你走远点,摩托车会着火的。”我说。
奶奶只是嘿嘿笑,她懂什么着火呢,就算着火,她也不可能不管我的。汽油味很大,但是油没有漏出来,看来不会着火。奶奶好像很兴奋,不停地笑,脸上的皱纹,线条密密麻麻的。我心里感慨,奶奶真经摔啊!不会摔糊涂了吧?就算一个年轻人被我这样摔两次,肯定都吃不消了。
后来我辍学了,缠着家里贷款,买了一辆小货车跑货运,自从买了车,奶奶就想去更远的地方。小姑嫁得远,在白银,奶奶想去看小姑,小姑也让我开车带奶奶浪几天。我们几家人商量了几天,最终决定去。妈妈为此骂过我好几次,说那么长的路,你奶都八十的人了,你奶老糊涂了,你总长脑子吧,万一出了事怎么办。我认为奶奶身体扛得住,她从来不感冒,反正我没见过奶奶感冒的。小姑也铁了心,开玩笑地说,不要害怕,大不了死在半道上了,到时候直接抬着埋了就是了,一辈子人活到这岁数了,也没啥好怕的了。奶奶当然很高兴,她说她不怕死,万一死了,就找个沟把她随便撇进去就行了。惹得众人都笑了。
奶奶喜欢八卦,时常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有时候也招人憎恶。我觉得人说话是很正常的事,不说话才不正常呢,只是奶奶时常不会表达,把话就说憎恶了。我能理解奶奶,她没有上过学,年青的时候怎么样我不清楚,现在说话确实挺逗的。她的话没有什么主题,想到啥就说啥,我想这是所有老年人的特征,也许记忆力不行了,判断力、理解力也不行了,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很正常。人都有老的时候。人老了就会孤独的,这种孤独大多时候是青年人造成的,青年人不重视老人的精神生活,跟老人也没有话可说,孤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我跟奶奶在一起时,我就挖掘她年轻时候的事。奶奶说她记不大清了,我就故意引导她说。我时常问她和爷爷的爱情,提到爷爷,奶奶就红了脸,起初不愿意说,我就缠她,缠来缠去,奶奶就断断续续开始说。她说爷爷青年的时候多攒劲,人高马大;我就哈哈大笑。奶奶说的是真的,我问过很多人,都说爷爷身材魁梧,浓眉大眼,长得很俊。我读初二那年,爷爷去世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死人,也是第一次思考了死亡的问题。人是会死的,这是多么令人恐惧的一件事。自那以后,我时常梦见自己死了,被人抬着往洞里塞。
我问奶奶爱爷爷吗?奶奶就笑了,她无法回答这个“摩登”的问题。我非得让她回答,她就说,看着顺眼就行了。
妈时常说奶奶年轻的时候很丑很凶很自私,这些我无从考证,权当是妈妈的一种偏见吧。那时候一大家子搅一口锅,免不了锅碗瓢盆地叮当响,恩恩怨怨谁能说得清楚呢。不论哪个朝代,人总是有点私心的,这无可避免,也无可厚非,这才是真实的人性。
我们来到水窖旁,胆大地就趴在窖台上往里面望,并且叫上两声。我也趴在窖口喊了几声奶奶,但是哪有声音啊,除了我的几声空旷的回音。一瞬间,只觉得头皮发麻,头发猛乍了起来。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人人都在打电话,我也如梦初醒,开始打电话,我打给了三爸,估计他已经得到消息了,他只说了句“知道了”,就挂了。
我赶紧给几个表兄弟打电话,让他们能来就尽快来,在我的意念里,多来人,赶紧把奶奶从阴暗冰冷的水窖里捞出来,让温暖的阳光晒晒。
这时候,外庄里的几个男人还有几个亲房叔伯都跑来了,看到他们,我忽然长出了一口气。他们围着窖口研究捞人方案。我过去准备帮忙,被四爷家二爸挡了回来,他说让我躲远一点,娃娃不要靠近。我默默地望着这一切,脑海里不断闪现着奶奶生前的音容笑貌。
正月十一日是舅舅家的秧歌摊子,我跟弟准备提前一天就去的。吃了中午饭,我们两个就拿着扫帚、铁锨要去清理路上的雪,妈妈在家里骂声不绝,爸爸只说路滑,不要开车。我跟弟弟不理会,只顾打扫路上的雪去了。
忙活了一下午,总算把路扫开了,车开到了庙山上三爸家,我们到三爸家谝话。吃了饭,天也黑了,三爸让我们不要回去了,跟亮亮睡下,我害怕回家挨骂,就没回去,弟一个人回去了。三爸问我车上有没有防滑链,我说有,三爸说他给我加油,让我跟他去石峡湾一个亲戚家拉点东西。本来我不想去的,但是也不好拒绝,我就答应了。
第二天早上,天又下雪了,我们早早就发车,想着早去早回,结果天太冷了,柴油冻住了,车打不起火。就在我们热火朝天地启动车辆时,张乾打电话问我在哪里,说奶奶不行了,让我开车拉到医院。我问怎么了?他说:“操,老人么,生疮害病很正常么。”我说车冻住了,发不起,发起来了我就去接。挂了电话,没有多久,他又打电话来了,语气急躁,他问我车好了么,啥时候能过去。我说还没有好。他说:“操,关键时刻一点靠不住。算了,我已经打电话叫了救护车,估计已经快到了。你们赶紧往葛家岔医院走。”我问他严重吗?什么病?他说好像严重,他也不知道具体什么病。
挂了电话,三爸就打来了电话,问我在哪里,估计他也得到消息了。
我拿了些柴草点着了烤油箱,提了一壶开水烫了油泵,三爸和弟到的时候,车总算也启动了。看来石峡湾是去不成了。我们开车赶紧往葛家岔赶,这时候救护车的声音在空旷的田野里响起,听见这声音,大家的神情都很沉重。我们沿着弯弯绕绕白雪皑皑的路向医院驶去。
葛家岔镇卫生院的门上站满了人,救护车比我们快多了,已经拉着奶奶到了医院。堂妹招弟穿着白大褂也在人群里,她在这卫生院实习。大姑夫、四娘、三娘、大舅、张乾、张坤、何国庆,他们都围在一起说话,看到我们来了,都围了过来。三爸问情况怎么样。四娘说:“大夫说挺严重,他们正在检查,说不定要送到定西医院去。”
大姑夫说:“昨天还好好的,还说今天要去黑鹰曲看秧歌哩,今天早上起来,居然又下了雪,她奶说下雪了,怕是去不了,秧歌估计也没耍。我也没在意,反正过了一会儿,她就说有点晕,就在炕上躺了一会,我问她怎样,她直说头晕恶心,我看脸色不好,就赶紧给你们打电话了。”
三娘说:“估计是急出来的病,妈喜欢看秧歌,看下了一场雪,大姐说估计秧歌不耍了,一时心急。高血压就怕情绪不稳定。”
张乾笑着说:“我昨天就想把我奶接上来,结果耍着喝了点酒,就没敢去,早知道急出病来,我早接上来了。”
四娘说:“那也不可能是急着,妈肯定没好好吃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招弟过来跟我们热情地说话。她穿着白大褂,仿佛换了一个人。唉,可爱的妹子忽然长成大人了,走上了工作岗位。
三爸挤进了病房,人很多,我没有挤进去,踮着脚望着病房里面,大夫正在替奶奶检查,看到三爸,大夫不无担忧地建议拉到定西医院去,这儿医疗设备简陋,老人年纪大了,不能马虎。奶奶迷迷糊糊地呓语着,说要回家,说她不去医院,只想回家。
三爸说:“有病了咱们就看病,看好了就回家。你不要着急。”
奶奶的脸色白得吓人,没有一点血色,我心里一惊,我立马想起爸爸去世时候的那张脸了,那脸白得让人刻骨铭心,心惊肉跳。我心里一阵难过。三爸走出来了,点了一支烟,他叹口气说,看来得往定西医院送了。大家都说,大医院检查一下就放心了。救护车开到了门口,大家把奶奶放到移动病床上推了出来,然后抬到车上。
“她外奶晕车,这样来回折腾,晕都晕死了。”大姑夫叹着气说。
“再没办法着,大医院检查一下就心安了,八十多岁的人了,遭罪死了。”三娘抹着眼泪说。
奶奶时常说,她最怕坐小车了,一坐就晕。她说最